飞鱼
我愈来愈愿意去相信这是一个事实:鱼,会飞。
记不得具体的年龄和日期,只是清晰地知道有个幸福的傍晚,父亲在餐桌边告诉他的小女儿:鱼,会飞。童话、谎言,抑或只是逗我开心的托词,在那样的年纪,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丝毫不容我怀疑。
多少年后我总是习惯于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抬头,仰望天空。总是可是看见一群又一群飞鸟,来来回回,我不知道它们从哪儿飞来,又向着何处而去。也许,于它们来说飞翔,就是一生不变的使命。好像鱼,注定在水中游弋。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鸟的时候总会想到鱼,飞鸟和游鱼,似乎是有着永远不可超越的距离。或者是我一直在期许着有一天真的可以看见一尾鱼,飞在空中。
父亲和鱼,这样两个毫不相干的词组合在一起竟然将我对父亲的记忆连串了起来。与鱼为伴的日子至少过了十年,在这十年里,我们在身体和情感上都完成了一个跳跃。我和哥哥从年少无知变得日渐成熟、稳重,父亲也抵不过岁月的雕刻,日渐沧桑起来。鱼,鱼塘,以及和鱼相关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亲切。我时常觉得,鱼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是必不可少的交谈话题。
一个初夏的早晨,母亲惊慌失措地拿着渔网告诉我,鱼塘里的鱼飞了。那个夏天,雨疯狂地下,田里、池塘、河沟、渠道、水坑,到处都是水,漫溢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苍白触疼了我的眼睛,本属于水的柔情和灵动在此刻变成了霸道和恣肆。突然之间没有了方向,如此熟悉的地方在洪水的掩盖下失去了原来的模样,道路没有了,田埂没有了,抬起的脚不知该放在哪里。就是在那个夏天我看见一尾红色鲤鱼从我家的鱼塘里跃过,塘埂上有着父亲加高的渔网,足足一米。那样的高度让我感到惊讶,回头看向父亲,一脸的淡定,好像这样的场景并不稀奇。
我喜欢坐在鱼塘边看着水里的游鱼,它们自在悠闲,这片小小的水域就是它们全部的世界。我认得很多种鱼,瘦瘦长长的是鲢鱼,肚子扁扁且呈菱形的是鳊鱼,头大尾细的是胖头,圆滚滚的肚子、大大的鳞片的是草鱼……然而,我最喜欢的还是鲤鱼,因为有“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固执地认为它们是鱼族中最有出息的。
鱼,是我幸福的起点,却又是我恐慌和自责的根源。长期的劳累和营养的贫乏使父亲的脸色越来越浓重,我一直害怕有一天父亲会抵不过生活的艰辛。记得当时我高考刚结束,父亲就住进医院,我曾怀疑过他是撑到那天的,怕我担心影响考试。医院是无望的源头却又是新生的开始,总是有人匆匆离去,在呼天抢地的哭声中感到生命是如此苍白;也总有新的生命悄悄降临,向人们昭示着力量和希望。我为我曾经自私的想法感到羞耻,当时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父亲还能供得起我读书么。多年后的今天我始终忘不了那陪护在父亲身边的一个月,寂寥而漫长。心似乎慢慢被消毒水腐蚀,变得千疮百孔起来,盛不住温情的回忆,放不了消沉的寂寞和孤独。
五月一次回家,恰逢餐桌上有鱼,我就问起父亲,鱼为什么会飞。父亲笑了笑,说鱼的骨头可以拼起一只飞鸟。我呆呆地望着父亲,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多年来要求证的结果。我缓过神时,父亲已经将盘子里鱼骨剔出、洗净,拼凑起来。他的手灵活地挑着鱼骨,一边和我讲解那根骨头是翅膀,那根是尾巴。我托着下巴,仔细地看着慢慢成形的飞鸟,激动,竟然有股想要哭出来的冲动。父亲拼好,把它放在我的手上,十分自豪地看着我。此刻我并不觉得像不像,而是它本来就是一只飞鸟,扑翅欲飞。
没有人知道我在见到那用鱼骨拼成的飞鸟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突然觉得它就是父亲,不管是在水里还是在空中,哪里都不是他的极限。那一刻我的眼前有一尾鱼飞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飞鸟和游鱼并非不可跨越,因为父亲说:其实,天生你就有一双翅膀,整个天空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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