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父亲重回故里
父亲离开那个生他养他的村子有十三年了。
父亲离开那个村子的头几年,母亲唠叨着想回去,父亲却表示:“回去有啥好的。”,就这样父亲跟生他养他的那个村庄一别就是十三年。
今年,父亲突然很想回去。这一想,他就回去了。回去后,父亲就翻腾打扫他那空置了多年,生出蜘蛛网的房子来,幸亏有一位亲戚老爷爷帮打理,要不,估计那里头住满蛇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父亲原先对村子是充满了感情的,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能深深感受到。那时,父亲常给我们讲他小时候,在村北头的大野河里放鸭子的故事,那时,有生产大队,过得还是集体主义生活。
父亲说的那几百只鸭子是集体的,却归父亲管。父亲自九岁时候起就靠给集体看鸭子挣工分养活自己。他看鸭子有经验了,鸭子有些小毛病,他不用请兽医,能自己给鸭子看好病。
鸭子腿儿抽筋,父亲给鸭子拉拉腿,再喂点“庆大霉素”,那鸭子没过一天就又能自由自在地游逛在野河的每一块领地了。
白天鸭子自由散漫满河游,到了该归巢的时候,父亲只要吹吹口哨,它们就自动归集,跟着父亲划着的小船回家。
父亲二十好几的时候,娶了母亲。娶了母亲的父亲,不再养鸭子了。他开始带着母亲挑大河,做房瓦,一片瓦那时能卖一分钱。用母亲的话说,他们第一个“五架梁”房子就是靠做瓦做出来的。
父亲手巧,看过的东西总能自己琢磨再优化,这样,村里开始现代化,有了水箱厂后,他就被厂长请去做了车间主任,负责烧铝和做磨具。
记忆中,我读初二的那年,父亲办起了自己的铝箱厂。不到两年,父亲挣钱,买了个二层楼。但,好景不长,在开厂的第四年,父亲的三十多万的货品及十几万的现金被他请来做业务和财务的两个家伙骗走了。父亲从此负债累累。
负债累累的父亲,借了高利贷。高利贷主和债主里头有自家亲戚,也有父亲曾经的朋友。“墙倒众人推”,父亲常被往日一起喝酒的生意上的朋友逼得躲东躲西。
父亲想通过公正的法律来索回被骗走的钱,但是,父亲没文化,人家买通了上头,法庭上父亲原告成被告,当庭下跪求法官给公道。那些日子像恶魔般缠绕在父亲心上。
曾经事业心极强又勇猛无比的父亲,就这样,在贪婪和不公面前,失去了他所有的尊严。
父亲像打不死的小强。为了供我们念书,父亲带着母亲去异乡打工。由于父亲手艺好,人厚道。他挣得钱足够我们生活,却没法还清债务。
我们逐渐大了,父亲的债还是没法清还。其实,也有欠父亲债,一直没还的。我还曾经拿着借条去替父亲要过,只是人家托口“穷,给不起”始终不肯给。
于是为了劝母亲放开心,我说:“人家欠咱家的就不给,那咱也别还了。”母亲却说,“债一定要还,要不,你爸来世也被人家索债。”
前些年,我们姐弟一起,将债一笔笔累加,去掉已经还的,还有十来万。等到今年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了。那些往昔的不快和压力,也像随着债的轻减而逐年减少。
父亲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恨过那片土地。但,他还是更爱那片土地。要不,他不会拼命还债,不会回家。
听母亲说,父亲回去的第一天,同村的A见了,高兴无比。喊他去吃饭,他死活不愿意去。A对他说,“你可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母亲说,“A说的应该是心里话。A也老了,他小的时候跟你爸呀,两人一起看过鸭子,常一起玩,大了又一起挑过泥。”
我问母亲,“爸爸去他家吃饭没?”
“去了”母亲接着说,“他吃完了,还嫌人家做的饺子太硬了。”
呵呵,这就是父亲。率真一如当年。
今早我要出门,母亲快乐地说:“你爸爸找到工作了。”
我一愣:”怎么回事?“
母亲说:“你爸上次从你姐那里回去,被F看见了。F现在是厂长,他在后头喊你爸,你爸耳聋没答应,人家一直追到门口。”我听着笑了,“F追我爸干嘛?”
母亲笑着说:“F给他哥C打了电话,说:“你好朋友**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回来。”这样C就赶紧开车从厂里来了,他们一起带你爸去洗了澡,吃了饭,要你爸去厂里帮烧饭。”
“人家那里没人做饭?”我问。
“有。F说那烧饭的老从厂里往家里拿东西。F说一天只要做一顿,做完一顿就让你爸回村里溜达溜达。”
“那爸去了吗?”
“去了。去的时候,老咳嗽。F又带你爸去医院拿了药,他女婿是医生。”
这哪是干活,这分明是照顾他呀。我想起了父亲憨厚的表情,想起了父亲曾经跟我们讲过,那F的岳父原本是村里干部,在父亲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因为父亲没有亲娘疼,而额外关照过他。额外关照过父亲的,还有另外几个村干部。
父亲常说:“好人有好报。”为此,父亲曾经把仅有的棉袄送给了上门乞讨的外乡老头。
纵观父亲的一生:小的时候顽皮过,年轻时候奋斗过,中年时候成功也失败过,老了,又抗拒不了那块滋养他的土壤的诱惑,终于还是归了故里。
在故里,那些曾经的童年伙伴,也老了。和他一样,去尽岁月的浮躁,返璞归真,见了他,又心思回到童年般,单纯地想拉起对原始的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