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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面纱

发布时间:2022-06-24 10:07:39

  易兰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女,也是一个小女人,有着小女人的通病,她对婚姻的憧憬既是想入非非,也是细致入微。比如说,她想要一条天蓝色的面纱已经很久了,久到没有认识男朋友小石的时候,她就幻想着披上精美绝伦的面纱,挽着心上人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那次,她和小石去宏联商城买嫁妆,买了几大包,两个人提着都累。她却还是兴奋不休,走着之字形,尽可能多绕过几个柜台。在卖饰品的一个门面前,琳琅满目的首饰装饰,把她的目光牵住了。而一个团脸青年带磁性的悦耳声音,通过电磁喇叭的扩大,也沉进心底,把隐藏得很深的一丝渴望抓出来了。恭喜你,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婚纱!下一步就是挑选一幅从任何角度看都是美不胜收的面纱。幸运的是,我们已经将你需要知道的所有信息综合成了一份指南,你的婚礼形象将会白璧无瑕。

  她放下手提的毛毯,对小石努努嘴说,你等着,我进去看看。其实,在筹备婚礼的几个月中,陪嫁品早买了一满屋,什么都不缺了。但她总觉得有点遗憾,那个大红色的面纱她不满意,如果能买到一条天蓝色面纱就完美无缺了。

  她不喜欢满眼的红色。来一点其它色彩,可以找到华丽浪漫的感觉。坐在橘红纱幔垂挂的新床边,用一副天蓝色的面纱遮住头脸,在柔和的彩灯下,更能显示光彩夺目的气质。她前不久看过画册,特别心仪一种瀑布款型的面纱,它像泉水飞流而下,直扑娇颜,带出一派生机和朦胧的风情,让人不敢逼视。她却能在面纱内看到局促的新郎。面纱里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诱惑,让新郎神魂颠倒,爱意如山洪一样爆发。

  店堂很小,中间是一个大货台,十几个人站在周围,显得很拥挤。一大堆款型新颖、做工精致的面纱摊在桌上,犹如来自于大山深处的精灵,在一双双秀丽的手中舞蹈。易兰也像钢琴家一样,陶醉在蕾丝、丝绸和缎子组成的琴键上,奏出震撼心灵的乐章。她挑出了一幅幅淡青色、橘黄色、海蓝色、乳白色的面纱试披在头上,对着墙镜左顾右盼,风姿万种,逗得店外的男人们掉了一地的眼球。就连那个召唤顾客的年轻人也收了话筒,目不转睛地望着试装的她,脸上流露出惊讶惊叹惊奇惊喜的神态。

  没想到,每一幅面纱她都爱不释手,却又一幅幅放进货台。最终她望向门外的小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小石摇摇头,催她快走。这时年轻人提着话筒过来,优雅有礼地躬身问道,小姐,我很荣幸为您效劳。我们是连锁店,供货厂家遍布全国各地。您只要说出您需要的面料、款式和色泽,就能满足您的心愿。

  她已经走到门口,收住脚侧脸问道,你们现在服务这么周到?

  当然,顾客是上帝么。年轻人接口就道。

  她没来得及答话,小石扑哧一下先笑了,他故作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顾客不是上帝,这个老观念要丢掉。我也是做生意的。我们的宗旨就是,顾客能付出多少钱,我们就提供多少服务。当然,这些服务都应该是最优良的服务,要让最挑剔的顾客也能满意而归。

  年轻人说话也改了称呼。大哥大姐,我是这里的经理,姓董,你们就叫我小董。大姐是真正出众的美女。为美女效力,人们趋之若鹜,我也不能免俗。公司确实还没有正式开展这项业务,但我知道哪里有你需要的商品,我可以专门调剂一批到这里,你们明天再来看。

  美女都有一种自傲,听到帅哥当面赞扬自己,也不由得心花怒放。易兰却是久经情场考验的,没有流露出一丝激动。她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小经理,见他略略发红的面孔布满真诚,于是点头说出了自己需要的品种。小石不耐烦了,打断了易兰后面的话,抢着对董经理说道,时间不早了,董经理回见。

  回去的路上,小石叹息道,生活本来就是残缺的,你在这里把它修补好了,它又会在那里出现破损。

  她听了也有所悟,接嘴说,没有买到天蓝色面纱,或许就是上苍给我们的婚礼有意留下遗憾。但能够弥补这个遗憾,不正好使我们的生活更加幸福美满了吗?

  没有那么完美的事。连续多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抽不出时间再到那个商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就在易兰的遗憾里结束了,那幅深蓝色的面纱,落到了她的脑海深处,被日常工作和生活的烦恼压住了,没有冒出一丁点气泡。或许这只是少女的梦幻,她成熟了,就会感到幼稚好笑。一副面纱,就能带来一生的幸福吗?

  多年后,她成熟了,娴淑典雅,高贵大方。小石已经升为副总,管理北方片区,给她带来了满身的荣耀和宽裕的钱包。她在一家工厂供职,已经熬到了管理阶层。只是她不愿意指手画脚,甘愿做一名清闲的资深员工。儿子极小由婆婆带着,吃喝拉撒睡都不要她操心。一家人和和美美。在左邻右舍和同事朋友眼里,这就是幸福的典范。她本人也是这样认为,为此分外感恩于上苍。想想工厂那些打工者,每天十几个小时在流水线上作业,汗水刺红眼睛,也只能抬起污秽的袖子揩一下。同样是人,生存质量缘何是天壤之别。

  她是会计,谁的嘴巴都不会长在她身上。空余时间很多,不是去瘦身,就是去美容。女人过了养育孩子的阶段,就产生了韶光易逝的紧迫感。总是想尽办法,抓住青春最后的尾巴,以补偿孩子嗷嗷待哺时,那种甜里带苦的失落。令人遗憾的是,无论她想罗曼蒂克一下去海边旅游,还是去看一场名叫面纱的电影,小石总是一成不变地回复她,你去吧,玩高兴一点。我工作太忙了,原谅我不能陪你。而这些活动,只她一个人参加,她觉得了无情趣,也大都推掉了。

  为此,小石也很抱愧。国庆长假前,他办了两人的三亚游手续,陪她去畅游南海的碧波细浪,以弥补这些年感情上的亏欠。一个天香国色的美女,多年来大半的日子独处空床,简直是暴殄天物。她喜出望外,早几天就收拾随行的物品,做好又一次蜜月旅行的准备。谁知到了临行的头天晚上,他到阳台上接到一个电话,就变卦了。他要她带一个闺蜜去三亚。公司紧急安排,他要去北京洽谈一笔业务。她惋惜,但她理解。一个大公司的副总,如果不能在紧要关头,牺牲一下自己的休息时间,那这个公司还有什么前途?

  她说,你去忙,团票就退掉算了。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一会儿是阴沉沉,一会儿又是阳光普照。在她的惊愕中,他突然关上房门,关上日光灯,打开很久很久没有亮过的吊灯。绚丽多彩的灯光,给典雅温馨的卧房涂上一层暧昧的色彩。那天,他给了她一种超现实的感觉。数月不知肉味的她,陶醉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之中。是的,陶醉。没有失去知觉或者说是大脑空白的感觉,只是涨满到了极致,陶醉到了极致,只是陶醉。 人很奇怪,身体里的某种反应可以令人情不自禁的作某种行为,某件事情。有一种潜意识,让她觉得身体里有这样的一种情绪,也许,每个人都有,只是强烈与否而已。那样一种像血液一样的感觉流过全身的时候,身体是热的。是一种很强烈的热。只有肌肤相亲,只有那种很快很快的一进一出,让人才觉得舒服到了极致。

  当她完成高潮处的震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觉弥漫全身,她还在心疼地抚摸他的背心,喃喃说道,你常年驻外,怎么熬过一个个漫长而又凄苦的夜晚?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他的低声叙述,想你,日夜都想你......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袭击脑海,把她拉入了沉沉的梦里。

  老公走了,忙他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工作。她十一头两天去婆婆家陪儿子玩了一个痛快。婆婆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带走,她只得独自一人度过漫长的节日假期。十月三号,睡了一个美容觉,去健身房打发了一下午。十月四号,无所事事的她又开始逛商场。近处的跑厌了,又搭车去了红联商城。想到结婚后还没有去过,这些年来不知有什么变化,心里就不由得升起期待,或许遇到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节日的城市到处张灯结彩,有如蓄水池,把平日的欢乐积攒起来,到了这时候突然开闸放水。大街上人山人海,喜气洋洋,映衬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有霓虹灯,一闪一闪;汽车灯,光亮耀眼,各种各样,好看极了。大街上车辆拥挤,路旁摊主们正卖着漂亮的气球,有红、有黄、有蓝、有绿、有紫。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呈现出普天同庆的欢乐气氛。这个城市既有丰富多彩的旅游景点,也是全省的商业中心。红联商城是最有名气也是最繁华的购物中心,一片人头攒动,自动电梯前站队的人排了几十米远。她打消了进去购物的念头,只在底层信步逛逛。

  不知不觉走到卖面纱的门面前,她发现门面扩大了几间,宽敞的店堂也是人流如织。美不胜收花样繁多的面纱挂满墙壁,犹如一朵朵面壁盛开的莲,吸引了无数朝拜般的眼光。易兰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驻足观看。青春如花的岁月,已经在指缝里悄然溜走了,让人喟然长叹。她看着色彩缤纷的面纱,其中一幅天蓝色流水型的款式,触动了心海深处的一个痛点。她的婚后生活不是很圆满,不就是出嫁前的一个小小心愿没有达到吗?她想进去取下来看看,又觉得自己的容貌不再是那么娇艳,会把这幅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玷污了。

  一个团脸帅哥亲切地喊她易姐,她疑惑地望着这副似曾相识的面孔,你是董经理?

  小董喜出望外,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易姐还记得我?我太高兴了。

  易兰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奇怪,你不是也记得我吗?

  小董请易兰到店面后的经理室坐坐,她沉吟一下答应了。天色还早,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做,与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聊聊天也是不错的选择,虽然这个朋友还不熟悉,但他像赵忠祥那样带磁性的声音,多年以前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关上小门,把嘈杂的店面声音赶出去了,她端起茶杯,听到小董的急促呼吸声。看他在店堂里指挥若定,流露出成熟的领导风度,单独面对一个女人,就成了一个害羞的孩子,她只觉得有趣。但听到他说的话,她的心头涌进一股暖流,神色却凝重起来。

  小董是接着刚才的话开口的,你妆扮面纱的形象美若天仙,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艳脱俗。你转身对我回眸一笑,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朝我扑面而来。我神魂颠倒地走向你身边,想亲手为你试戴面纱,让美焕发出更大的魅力。啊,一瞬间,我醒悟了,你是朝你的老公笑的,我是自作多情。

  你成家了吗?易兰抿了一口水,好像不经意地问道。

  除却巫山不是云。小董说,谈了几个,但心里总有你的影子,都没有谈成。易姐,我知道你的单位住址和电话,这些年来,我打搅过你没有?今天也是与你偶然相遇,我才一吐心声。我知道这个机会错过了,这些话将在我心中烂掉。能够在你不察觉的地方,默默地为你祝福,就是我今生的小小愿望。

  易兰觉得一股辛辣冲上鼻子,她上前一步,凝视着帅气的小董。小董在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垂下头来,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她笑了,轻轻伸出手,在小董惊愕的后退中,给他捋了捋半边翘起的衣领。嗔怪道,傻小子,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单恋一个人这么久,对方却毫无知觉。看你,现在还呆如木鸡。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几年前我就喜欢上了你的声音。你的声音长了钩子,不知勾住了多少女人的心。

  一听此言,如梦初醒的小董放开僵硬的手脚,一把搂住长久以来铭记在心的梦中情人,像小鸡啄米一样在她面孔上乱亲,把她出门时精心画出的淡妆吻得一塌糊涂。易兰反倒受惊了,她没想到怜悯和同情,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她伸手使劲推开他,却被他认为半推半就,胆子更大了,悄悄撩开易兰的衣襟,准备向梦幻中的山峰攀登。易兰压住火气攥住他的手说,我是为你锲而不舍的爱慕所感动,才为你拉正了衣领。你不能得寸进尺,把我推进漩涡里。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不会、也不敢出轨。

  突然,当的一下,手机传来提示声。易兰终于得以喘气,退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进攻。

  小董不情愿地腾出一只手,略带歉意说道,我的最后一任女友到三亚旅游去了,她发了几张照片。

  易兰心不在焉地接口道,我和老公也是准备去三亚的,他临时有出差任务,这个机会就放弃了。

  真可惜。小董饶有兴趣地打开手机照片,然后拿给易兰看。天涯海角的夕照多么美妙。你没有去,是一生的遗憾。

  易兰不想看,但眼角扫去,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惊讶地吐出一声咦。照片上的背景,是天涯海角的石头中间,悬着一轮蛋黄一样的夕阳。一对男女青年亲密的依偎一起,海风把女孩的裙子撩得好高。男人揽着女孩的肩膀,头歪着贴近女孩纷乱的秀发。摄影人技巧非常娴熟,捕捉到了一个难忘的瞬间。两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交换了无限的爱意。而那个拥着新欢的男人,正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老公。就在三天前的迷离的夜晚,他还给了她难忘的性爱和幸福。

  易兰收敛了情绪的巨大波动,不动声色地指着女孩问道,她是你的女友?

  小董苦笑说,应该加一个前字了。她说我对她不用心,扬言要另攀高枝,这次找我借了一万块钱,随旅行团去三亚散心,顺便钓个金龟婿回来,看样子,她如愿以偿了。

  易兰忍了半天,终于控制不住了,眼泪普沙沙涌流下来,语无伦次念叨着:不是这么回事。那天晚上他还对我说,春节我们到马来西亚去旅游,重温春天的故事。他告诉我这次去北京出差,一定带回一条天蓝色面纱,让我像新娘一样,披着它,在马六甲海峡边的椰子树下,留下人生最绚丽的回忆。不是他、不是他。 他是谁呀?小董问道。

  她转过身来怔怔望着他,良久,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射出锋利,话语咄咄逼人,你是不是想得到我,故意与这个女人合谋设一个局?好让我离开小石,乖乖投入你的怀里?你这些年一直关注着我,难道就不知道我的老公是谁?是的,今天我们是偶然相遇,你也是偶然地得到这些照片;没有今天,我们也会在另一个时间,也许是另一个地点偶然相遇,我也会看到你偶然得到的这些照片。我敢断言,照片上的这两个人不是这几天才一见钟情的,你跟她做这个交易用了多少银子?

  小董支支吾吾嗫嚅道,易姐,你别把我当成坏人。这些年,我骚扰过你吗?小董越说越流利,就像他在店堂外做广告一样,声音又带上磁性,你老公在外面找情人,也就只瞒了一个你,他们公司里谁不知道?你跟他生活在一起觉得很幸福,不过是自欺欺人,披着一幅幸福的面纱罢了。还不如一幅真正的面纱,至少可以给你弥补一点缺憾。他边说边拉开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易兰。这是我为你买的婚礼面纱。跑遍了全市,才从一个新疆人开的商店里买到。这是喀什绣品厂的产品,是心灵手巧的哈族姑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上面的弯月和天山,象征着吉祥,这个品牌也叫幸福。我想,它能够给你带来吉祥和幸福。很可惜,我送到你的家门口时,才发现晚了三天。你们已经出门度蜜月去了。从此,我就留下它了,一直保存到今天。如果不是你老公已经背叛你,我今天还不会拿出来给你看见。

  易兰不知所措,被动地接过面纱,眼泪蒲莎莎流下来。

  这个面纱超出了她的感觉,比她的想象还要完美,简直是巧夺天工。手指触摸丝线,留下浸入肌肤的柔润光滑。那天蓝的色泽,仿佛是把蓝晶晶的天空剪下了一角。三叠层阶梯状的造型,别致而又风情。即使是高贵的公主看见了,也会爱不释手。婚礼面纱,多么高贵而浪漫。她在恍惚中,想起了一部叫面纱的电影。

  女主角吉蒂来自伦敦,为了逃离浮华却又空虚的社交圈,接受了沉默寡言的费恩求婚。费恩在把她带到上海后,便一头扎进细菌学研究中去了。孤独的吉蒂有了婚外恋,丈夫才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她。后来,一场霍乱拯救了他们的感情。那个生死关头,就成了揭开面纱的过程。美轮美奂的面纱,隐藏着朦胧而恍惚的美,只有慢慢地揭开它,才能享受到美的韵律、美的爱情

  她把面纱展开又收起,收起又展开,反反复复几次,最终没有试戴。她觉得,所有的痛苦都是来自于选择,所有的幸福却是没有选择。当初爱上小石,又同他结了婚,哪个不说这是最美丽最幸福的了,能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可是,结婚之后,爱情还会是那么新鲜迷人吗?即使没有危及婚姻的外遇,单单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就可以把激情消灭干净。幸福的家庭,往往只是罩着一幅幸福的面纱,带着那圣洁而魅惑的光环,只是让不知情的人们感受着它的表面。而又有多少人,能透过这个光环,读懂人生和幸福的真正涵义?

  这个幸福面纱,依然光鲜亮丽,闪耀着华彩,可是,从现在起,它还属于自己吗?也许,任何人也不可能拥有。它只能存在于它自己的世界,让不信仰的人魅惑,让信仰的人错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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