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年味
说起过年,人们自然而然会想起童年。在孩子们的眼里,过年是最热闹最快乐最向往的节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帮着父亲贴大红春联,围着母亲看杀鸡宰鸭;除夕夜,吃年饭放鞭炮;正月初一,穿着新衣裳,和小伙伴们一起蹦蹦跳跳,挨家挨户地串门儿;正月初二,跟着父亲母亲去给亲朋好友拜年要压岁钱……我的记忆中关于过年的味道都是温暖的,一年又一年重叠又重叠。
1971年春节。那时我们家被下放到羊圈子苇场最北端一个叫小台子的生产队,住的是一户孙姓老乡家的土坯房,就是那种对面屋,中间是前后门也是所谓的厨房,一边一个锅台一口水缸,还有堆放的起灶用的稻草和高粱秸玉米秸,白天家里养的几只鸡经常在此活动,属于我们自己的空间不到20平方米。房东一家人非常淳朴,待我们也非常好,孙叔与我父亲的年龄相仿,孙婶虽然是个哑巴但很贤惠也很能干。据说孙叔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娶了邻屯出身富农成份的哑巴婶,生了三个孩子,在那个年代成份不好是要受到歧视的,孙叔老实厚道为人又好,乡里乡亲的还没有谁对他们有过格的计较。不过,生产队还是把我们这些“五七大军”下放户安排到类似他们家住,一起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
那时农村很苦,基本是吃不饱穿不暖,我们那里虽然生产水稻,但一年下来除去交公粮的却很少能吃到,平日里吃的都是政府拨下来的“返销粮”,青黄不接的时候,孙叔和我父亲经常要去苇塘里打鱼摸虾来为我们填饱肚子。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杀猪宰羊,我们家没有地方养猪,只能到别人家去割(买)肉,不过母亲还是忍痛让父亲杀了一只鸡。大年三十,房东送来了灌肠和猪头糕,我们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就等那猪肉炖粉条一出锅好造它个到沟满壕平了。
不过,那是个政治的年代,一切都必须与政治有关,过年了更是要“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生产队门前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翻来覆去地播放着这首《忆苦思甜歌》。而每家每户要自觉吃“忆苦饭”,也是一个政治问题、态度问题。我们家的“忆苦饭”自然是要由有着无产阶级觉悟的老革命的父亲来亲自做,说是“饭”其实就是白菜帮子、糠皮加上少量的玉米面,连盐都不放,只是怕坏肚子煮熟了,要不跟猪食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正是饥肠辘辘,可是这种“饭”实在是难以下咽呀。好在母亲悄悄地往我和妹妹的饭碗里丢了一点什么,随后使了个眼色,见我们还没有明白,就低声道:“糖精!”嘿嘿,还是亲妈好呀,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糖精,这“饭”的味道果然就大不一样了。吃忆苦饭前父亲一定要按“程序”严肃认真地对我们教育一番,列宁同志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在万恶的旧社会,劳动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现在过上了社会主义的甜蜜生活可不能忘本呀。于是,我们当着父亲的面假装咬着牙、微闭着眼,这“饭”就糊里糊涂地咽了下去……
1975年春节。那时我们家已经被“落实政策”返城来到盘山城里,年初父亲在当时“七一四车队”西面分得了一间半大约30平方米的福利房,那房子是红砖墙沥青烫顶,在当时绝对够得上是一等房了,我们一家欢欢喜喜搬进新房,畅想着终于可以如何如何过一个好年了。2月4日,也就是过完小年的第二天,九化独身楼放映露天电影,那时老百姓家里几乎没有电视,盘山县城里只有一家电影院,每逢有了新片,买票是很难的。所以,看露天电影绝对是非常重要非常快乐的大事,每次都是人山人海要早早地占好“地儿”才能看好,不论天有多冷都能坚持到底。放电影的地方基本都是集中在城区的几个最“牛”的大单位,什么九化独身楼、东油大院、辽化、一0三大院等等。记得那天银幕就挂在九化独身楼前面锅炉房的东墙上,先是放映纪录片《杂技英豪》,后是故事片《铁道卫士》,当银幕上出现那句经典台词“乱是乱不了麻烦”时,突然银幕和地面开始剧烈抖动,接着就停电,人们惊慌失措地呼叫着四处散开,电影机摔倒在地上,现场一片狼藉。我们家也“损失惨重”,妹妹拿的一把挺精致的折叠小凳子在拥挤中丢失了——那便是波及咱盘锦的震惊全国的营口、海城一带发生的7.3级强烈地震。
接下来就是全民抗震救灾,我们的房子虽然没有遭到多大破坏,父亲单位还是给每户都在院子里用草甸子苇席之类盖起简易的“地震房”,我们家和邻居平日里相处的很好,两家院子之间没有栅栏,“地震房”当然要合二为一。大年三十,大家战战兢兢匆匆忙忙地在屋里吃完年夜饭,孩子们早早就被大人撵到“地震房”里,那时室外是零下20多度的严寒,但“地震房”里仍然会传出欢声笑语,大家围着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嗑瓜子吃年糖听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守岁等待零点钟声的敲响……
1989年春节。那时咱年轻的盘锦市已经悄然兴起,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单位在兴隆台新区西给我分了一套不到60平米的两居室楼房,虽然年轻资历低得到的是一楼,但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楼房,那种感觉是无法形容的,得到房钥匙后就急不可待地叫来弟弟妹妹小姨子小舅子“打扫卫生”。一走进那宽敞明亮充满淡淡油漆香的空间,立马就觉得“高”人一等,轻轻地摸摸这摸摸那都觉得爱不释手,就连那冰冷的水泥地面也觉得是暖暖的,妻子要铺上地板革,我说这样多好呀盖上太可惜了,根本不愿意做任何的改动,第二天就决定搬家,根本不去算什么黄道吉日。
遗憾的是我的亲爱的母亲没有住过楼房就病逝了。那一年,弟弟妹妹和年迈的父亲在我们家一起过年,望着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吃着香喷喷的饺子,父亲感慨地说:“咱们家从南到北搬了无数次家,这好时候让你小子赶上了,这么宽敞的房子多好呀……”
2015年春节……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学过朱自清的一篇散文《春》,他写到,刚起头儿,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希望。哦!“一年之计在于春”,新的一年,新的目标,新的愿望,新的生活。你看——一道道晨曦划破夜空;一个个灯笼飞上屋檐;一幅幅对联贴上墙壁;一件件新衣奔离衣柜;一声声爆竹响彻天地;一片片彩霞空中飞舞;一阵阵欢呼请出红日;一句句祝福口耳相传……每当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味道在寒冬腊月的空气里在城市乡村的大街小巷里弥漫着。
那是温暖的年味儿——朴实之中带着泥土的芳香,醇厚之中带着些许的野性;甜味之中带着时尚的洋气,迷离之中带着亲情的呼唤。那是一串串绚丽而欢欣的感动,在你走过的每一段岁月里闪亮,萦绕于心,挥之不去,永远不会黯淡,永远不会凋萎。
2014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