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囚心锁
胭脂扣,囚心锁
——秦淮桑
今日天各一方难见面
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
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
独倚蓬窗思悄然
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
又只见平桥衰柳锁寒烟
第一触景更添情懊恼
亏我怀人愁对……
初初见时,她是素净的男装扮相,他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两相照面,不惊不乍,只是怦然动了心,一曲《客途秋恨》,她唱的动情,他接一句,“愁对月华圆”,眼角眉梢,漾了轻浅的醉意。斯情,斯景,斯人,分外耐人寻味。
也唯有他——十二少,真正当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罢,玉润的面目,玉润的眉眼,玉润的风骨,这般温雅,翩翩,他只消往她面前一站,便成了桥上看风景的人,看风景的人隔着满座衣冠看他,不动声色,听他说“愁”的时候,眉、眼、神韵皆有了寂然之色,那寂然,悄然洇散在四起的喧闹声中,显得如此清冷而寂,多像那些摇落在暮色里的凉风声。她只说一句,“哪来那么多愁啊!”满座哗然。
却不知,那无形无迹的愁是几时为这惨惨戚戚的客途秋恨埋下了伏笔?“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纵然修得个举案齐眉双宿双飞,如那剪碎垂杨柳的燕子,又如何?晚景凉天,残阳如血,也织一张世俗的网把他们网住,寸寸收紧,密不透风,爱得快要窒息,却依然不肯放手。
明知,他有父母,早已为他择了贤良的妻,而她,不过是烟花地里零沽色笑的女子,早早身不由己,如花年华,“只希望埋街食井水,有户好人家”,是深藏在心里的念想,多少年了,依然保存完好,掏出来说与陈母听,平日里风情烨然的女子,择了最素的衣裳穿去见他的母亲,眉眼都低到尘埃里了,你怎么还不肯成全我?
容我,与他做一对烟火夫妻,柴米油盐,安于平淡,一粥一饭,相伴到老。这念想,多寻常,却原来,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出来便成了痴想,这痴想,愁对月华圆。
她一袭幽艳的旗袍,躺在床榻上抽鸦片烟,眉目间有不可言喻的美,却让我想起雪小禅笔下的“颓”,慵懒,而不张扬, “颓是阴天的,是雨天的,是青苔的,是无人能解的忧……它不是欣欣向荣,不是明媚阳光,而是古井边的对井黯然,是暗暗屋子里幽素的音乐,一切如此恍如隔世,一切如此心旌摇漾。”
她颓得如此散漫,让人惊艳,他在她耳畔低语,“你有很多种样子,浓妆,淡妆,男妆,不化妆,还有现在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每一种样子,都令他低徊不已,如花,如花,我把你的名字嵌在我的心口,“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你听到吗,你听到吗?不是没想过与你在一起的后果,只是,爱了,便是不顾一切。
哪怕,与家族决裂,为她,学做戏子,凝妆画面,戏台上抛头露面做一个无名小卒,用自己攒的钱为她买一只胭脂盒,精致的匣子,是摆在地摊上卖的,他定是碰巧路过,遇了,捧起来细细地看,如此适合她,却不知,一只小小的匣子,是如何扣住了一个女人一生的胭脂容华?
为她戴上,囚了她的心,他的情,这一戴,便是五十三年,古雅的胭脂扣,里面盛装着幽艳的花容颜色,扣住了,一番“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如此情结,织就一片素时锦年。
最美的年华,终究还是爱到无路可退,他与她相约吞鸦片自尽。如花已是死生淡然,而他,眉目间尽管有惶惑之色,仍是吞下了她亲手喂到他唇边的鸦片,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如何?
看过一段话,“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还是那个我,偶尔做做梦,然后,淹没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我不会了解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一个你,让我回味,让我心醉,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相信,有一种人可以百看不厌,有一种人一认识就觉得温暖。”
如此,她便是他百看不厌的那个人吧,他要她宽心,“你怕什么,你有那么多种样子……”怎么看得厌呢,怎么看得够呢?
人皆言十二少薄情,我却说他用情至深,劫后余生,便是天意吧,让他背负着他与她的记忆活下去,哪怕,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朝夕相对,“你会不会为她穿旗袍?”“会,我还会为她扣鸳鸯钮,不过会一边扣,一边想着你。”
心里,念念不忘,全都是你,浓妆,淡妆,素颜,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如梦幻空花啊,爱在回忆里寻你,每种风情,每种样子,叹半声,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花女子,一缕芳魂随风去了,黄泉路上,左等右等,迟迟他不来,终是不甘,要重返人间寻他的音讯。
“青楼情种,如花魂断倚红;阔少梦醒,安眠药散偷生”,一张泛黄了的旧报纸飘落如同折翼的蝶,再无力飞起,心也凉了,意也懒了,药散偷生,你终究还是负了我,你终究还是有所恋,恋这个已然没有了我的浮华世间,泪,倒流回心里,灼痛了心口,亏我怀人,愁对月华圆。
那么,再见一面?
最后一面,“这个胭脂盒我戴了五十三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不再等了,我的执念,与爱,灰飞烟灭。
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我还是我,你已不是记忆里那个旧时人。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缘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你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
愿那天未曾遇……
2014.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