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的轨道
许久的颠簸流离后,我终于依靠在了这个名为“西旭”的公司。当确知被录用后,我唯恐梦碎地急急把日常用品大包小包地搬在公司门口。管理人员理解我工作得之不易似的,没一句异议地把我领到一位六十岁的员工面前,向我介绍说:“他姓漆,我们都叫他漆师傅,负责住宿方面的工作,由他带你安排住宿。”我这才安心地长长舒口气,身心顿感疲软下来。“漆师傅,帮我拿些行李好吗?”“当然可以,不要见外。”说着他径直走向我的东西处。我忽然悲从中来,历经岁月刻磨的他尚且弥坚,自己怎就未老先横秋呢?就在他弯身提东西时,容颜的侧面一览无余给我,皱纹中透露的祥和,还有吹不夸的意志是何等的似曾相似。
慢慢适应了新的环境,悬在半空的心也渐渐落入实地。因生计被绞得红的黑的白的蓝的乱飞的思绪也慢慢理清理顺。和同事们的关系也出乎我意料地和谐,感受着没有压制的暖暖的氛围,环顾四周,茫茫然恍惚起来。这一段流浪生活难道真是梦的预兆吗?几年前,小木床上,原本是清一色幸福梦的,那夜却唐突冒出这样一段生活状态。在狭隘天地工作的我日日厌烦,消瘦。一个微晨,工作,情感,环境所逼迫,前方青春梦的召唤,使我终于扼杀懦弱,摔掉一成不变,勇敢地投入热火朝天的繁华城市。满腔热情一次次遇到的是刺骨寒风,历尽凌辱、负荷,一颗孤苦的心没了锐利的冲刺力,只想有一丸之地,平平淡淡,清清静静地走一程,费尽周折,终于辗转进这样一个大天地,同事们都面带友善地笑,工作生活上互助互爱互让……
时间悄然滑着,在同伴们喊我“开心果”的当儿,对镜照已,突然疑惑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那个人是魂体的同胞胎来。放眼窗外,山头上姹紫嫣红的花开得正幸福,偶尔在它上面匆匆盘旋越过的小鸟点缀着无一丝云彩的天空,给城市原始大自然的清新。“生活真好!”我梦呓般地自言自语,只想时间就此停止,就此漫过青年,中年,直至白发苍苍。
一夜的狂风猛雨渐渐变得温柔起来,我打着伞准时上班,路上巧碰漆师傅。“小女儿,看!经过雨水冲洗的天空多么干净呀!阴天是镇静剂,雨天是清洁剂,晴天是强劲剂。”这就是漆师傅,永远神采奕奕,乐观幽默,又不失哲理。
午间休息,被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纠缠不放时,他才不情愿地轻描淡写他的过去经历。无数天,无数个三言两语,我慢慢把他的过去串连起来。
出身地主,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三十多岁了,终于娶个媳妇,没两年,急病而去。无一儿一女留下。后来趁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南下,靠从小积累的知识和头脑,把公司的机器摸得一清二楚,到如今成了公司的顶梁柱。
我不知道漆师傅是否有过沧海桑田的感慨和落花流水无情的触动,而我却实实在在地看不出他面部残留的一丝悲痕和孤苦。有次我大胆地探问:“漆师傅,怎么不再找个知冷知热的红尘伴侣呢?”漆师傅的表情瞬息万变后情绪高昂地说:“两灯相应是爱情童话,一灯独明难道不是一种超脱的温馨?”我懵懂地无言以对,忙转变话题问:“听说公司的名字原来是‘东旭’,是你建议老总改为‘西旭’的?”“是呀,只希望公司和公司的每一位员工,都能太阳从西边出来似的打破常规,创造生活和工作上的奇迹。”我定定盯着那张刚毅的脸,哲思老人就立在眼前。
工作上前所未有地施洒着热情。上午七点,声声惊呼和悲痛把我从甜梦中惊醒,胆颤地随室友冲出,和漆师傅同室的小刘正慌乱失措地说他喊漆师傅起床上班,赫然发现他僵硬在床上,我惊魂难定地走近漆师傅,他还未完全泛白的银发僵直着,无生气的腊黄脸上露着安详的淡然。他是真的去了,有预感似地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感觉到呢?我的泪肆意地流着。
公司出资把无亲无故的漆师傅在此地火化后。我们撬开了他珍藏的小木盒,里面是一张医院肺癌晚期的诊断,时间是三个月前,还有几片残剩的安眠药,一张年轻女孩的黑白照片,穿着七十年代的草花衬衫,纯真的脸上露着灿烂的梦幻笑容。
人人心中都有一本别人未翻阅过的书籍,漆师傅也如此。我们没有权利细细探究。文笔就此打住。因漆师傅引起的人生无常,生命由禅的心绪还未平息。外界逼着我选择了绿野环绕的家乡,久违的田园风味浸过高楼早早飘来,这里的恩恩怨怨又成了繁华一梦。而漆师傅,成了梦中永远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