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远村路
重走一次远村路,是我想来已久的愿望。
毕竟,那里留着我生命里的十一年,如果把我的生命分成若干时段,出生到十八岁是一段,在心理上,我属于晚熟型,直到高中,也是孩子般幼稚单纯,不知辛苦忧愁是何物;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是一段,我开始感受到父辈艰难,感受迷茫和无奈,向往命运安排的神秘中的婚姻家庭,相信自己是经营它的主角,一定能经营的比现有的好;二十四到三十七是一段,我的两只脚真正踏在了家庭生活的土地上,自我价值和责任义务让我付出了足够的汗水,却似乎只收获了孩子;三十七到三十九是一段,我又走进告别二十年之久的学生生活,在几百里外拥抱和年龄不相称的浪漫和紧张时光;三十九到五十是一段,在离家六十里的素未想到过的地方,辛苦而畅意地继续我的教学生涯,压抑了十五年的非公办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个很偏僻很纯净也有点穷的地方,给了我更多的经历,滋养了我更丰富的情感,在那里我跨出而立,走进天命,一砖一木,一树一鸟,都有过我目光的注视和心的温热,年轮里的十一个圈,都是我在那里孤独地划出。而今回来了,一年多里总是想起那个地方,好像生命里抹去了那个地方,就会失重,去年我去了一次,今年那里的孩子们来了一次,而再走一次那条路的愿望,却是越来越强烈了。
上周日,太阳很好,我带了个“摄影师”,是我的妹妹,向西走了约二十里,时间关系不能走太远。
午后的太阳晶亮从容,深了颜色的柳树在西风里摇摆着她的枝条,新出土的麦苗一片嫩绿,沐在金色的光辉里,我的电动车走过园区,走过南水北调大桥,妹妹没来过这里,满心里都是新鲜的快乐,却不知我对这段路的感情,相比其他路段的拉沙车横冲尘土飞扬,这里是安静的,人车稀少;相比其他路段景物刻板单调,这里是优美的,有南水北调大桥、柳塘和园区相隔相望,多少次我背着晨阳和夕阳,行驰在这条路上,车轮是匆匆的,心却可以自在悠悠,我把压在心上压在身上的重负抛去,尽情享受绿柳摇风,清波荡漾,鸟语花香,感受晨日的喷薄和夕阳的安详,当然也有过霜风雨雪暮色寒星,这些都成为记忆的珍存,我被园区如云如霞的玉兰花震撼过,对着南水北调桥下粼粼清波出神过,在柳塘边坐过,和养鱼的老爷子说过话,也把很多的文字献给了那段路。而今,大桥依在,园区依在,柳塘的老爷子已驾鹤西去,我再不是被两头牵着的奔波。我着一件浅白色时尚针织衫,在走过的那些地方拍照留念,横跨的大桥、倒垂的柳丝、金黄的玉米垛、还有麦野夕阳,都收进了我的景框里。
今天,乘着去民航机场附近办事的机会,回返途中,我拐上了另一条路,独自继续远村路之旅。
之所以走过这另一条路,使它没有迂回距离上稍微近一些,只是路不很好走,是当年骑自行车时的选择,有了电动车,我便有了新的路线,这条路我和我一别,年时已多也。
相比上周,秋风凉了许多,迎着我的面吹着,西山今天显得格外清晰,原野越发得开阔,苍绿的远树透着晚秋的寒意,路边小杨树的叶子染了金黄,立在深蓝的天空下,很有画的味道,一丛丛野草经了秋霜,成了红褐色,连成片的,就是深秋里的特有景观,我的电动车放慢速度,边走边辨认记忆的痕迹。
我看到了,路边那个修车店还在,依旧低矮的房子,挂了个土褐色的门帘,门前的小空地也空荡荡的,不见修车人,但我依然能想起灯光下他的样子,那次,离家很远我坏了自行车,冬天里推着走了近十里,天是那样的黑,宽宽的公路上,一辆辆大车飞驰而过,远处三三两两的村子亮着安静的灯光,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联,我所能的只是推着车走,一直到这个修车店,低矮的房子里亮着的灯光让一路走来的我感到巨大的欢慰,灯光下的两口子朴实而又和气,修好重新骑上自行车,倍觉这个老伙计的重要,到家时已是八点。今日再次走过,心里默祝这一家人吉顺平安。
那个高速公路桥,还是当年的气派,交通要道毕竟比乡级公路上档次,心里一直把它当成一个分界线,去的时候,过了这里,就觉得出了本土,前面就是更苍茫旅程;回来时,一到这里,家的气息迎面而来,尽管离家还七八里。再往前,迎着风我往前骑着,恍惚又是当年的情境,路无长,思良多,前面国道,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看到,那个饭店还在,路口当年农业主题的广告没有了,带着水珠的诱人大苹果变成了天蓝底子,换成了空港生产基地的内容,站在路口朝向远村方向,沿路的大杨树洒下一地树影,依稀有个我从树影上骑过,再远,那个大沙坑、大河滩、那些大沙岗,还有那条长长的河堤,都罩在往事云烟里,能否有一天,我沿着远村路走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