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陈平原
所以说遥望,是因为没有近缘,说没有近缘,倒不是没有机会,因为做访问
学者时整整听了他一年的课,要找机会,总是有的,但一因专业兴趣或自揣在学
养有差距,二因听说该先生生性傲岸,连亲门弟子都难以接近,更何况挂单的蹭
听者了,因此,一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我知道陈先生的大名,还是在八十年代初,《文学评论》曾连载他与钱理群
黄子平关于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三人谈。以后,又陆续看了他一些文章和著作,
虽有专业方面差异,但也对其视野之宏阔,见地之新锐,文笔之潇洒深深地敬
佩。去北大之后,从开课目录得知,陈平原为研究生讲中国散文研究,上课时,
就早早去占座,由于前两节没课,空座几乎没有,倒不是人已坐满,而是每个座位前的桌子上,都有占座的标志,或一本书,或一本笔记本,或者就是一张纸。早就听说北大都遵守先来后到的游戏规则,所以就没硬坐,看一看无法可想,只好席地而坐,好在是夏天。
上课时,陈先生驾到,大家自然都行注目礼:虽然人到中年,却显得要比实
际年龄要年轻,南方人特点,颧骨略高,有些黑瘦,一件很普通的外衣,一进屋就脱下放在讲台上,只穿一件线衣讲课。总之,面对黑压压的有席地、有肃立的各色听众,全然没有大学者的洒脱和年轻名教授的自信,甚至还有些书生式的羞涩和不安,他不时为站立者寻找占座而没来人的空位。这与他潇洒的文笔恰好形成反差。陈先生开始用仍带家乡的潮汕语味的普通话讲课。我原以为,陈先生主修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他开“中国散文研究”专题课,不过是偶然的客串,所以来听,不过是慕名而来,“验明正身”而已。但听着听着,方觉先生深暗中国传统文化精髓,而且,与所讲叙的闲适、疏淡内容相对应的是他骨子里的温文与超逸:恬淡的心态,平和的语调,他也许是中国最后一个文人。据说,陈平原很喜欢周作人的散文,也许由于周的引领,陈先生才游历到中国古代的散文领域吧?于是,听陈平原课的人越来越多,听的自然不愿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没听过课却听到听者私下评论,也想一睹风采,虽然陈先生长得并不动人。大家来听课,与其说是为了解一个文学领域,倒不如说是来感受一种被遗忘的文人情调,一种与高度组织化、科层严密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自由、飘逸的情怀。后来我发现,课间休息时,陈先生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讲台上,慢慢地品味自备的纯净水,从没有象别的先生那样,一群本门的、私淑的弟子或仰慕者围在身边,没完没了的请教、奉和恭维,看来确实象有人说的那样:陈先生很难接近。
据别人讲,陈先生研究的领域很杂,古今中外几乎是全面出击,这如果没有相当的学术自信,是不敢把面铺得这样大的。但仔细看去,发现陈先生主要还是做史:学术史、小说史、散文史等,他这种选择可能和他所一贯信奉和推崇的汤用彤的治学思想有关。认为建立理论体系需要一流天赋,做具体的史需二流天赋,使用二流天赋做一流之事,收获的可能是三流成果也做不出来。而以二流天赋做二流的事却可能取得一流的成果。陈先生在一本书中曾言,每个学者都有权计算学术成本,据我的了解,以陈先生的天分,做一流之事,即便取得不了世界一流的成果,至少也是国内一流,但他却选择了做史,除学术的明智之外,更多的可能与性格有关:陈先生多的是文人的朴实与淡泊,少的是现代学人的强悍与浮躁。
当然,率真、甚至任气是陈平原文人性格的另一面,据说,在系里或其他场
合开会,当他听见不合自己心意的看法,往往当即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对方,直率
地说:“你说的不对“,这确实很难叫人下来台,但这要比表面奉和,背后做手
脚的人还是可爱得多的。
在北大,按照不成文的惯例,导师要在开学的一二周之内,以请客的名义会见刚刚入门的硕士生、博士生以及挂单的访问学者,这也表现出北大教授有大乃容、虚怀若谷的一面。但听说陈先生从不遵守这惯例,所以他对自己的亲、疏弟子,往往一半会儿认不全。有的访问学者抱怨陈先生不关心他们,我想,除陈先生性格方面的原因外,这些弟子由于学养方面的欠缺,其成绩不足以引起陈先生的关注,也是个因素吧?反正作为蹭听者,我从未主动接近过陈先生,只是偶尔在校区碰见,自揣陈先生不会认识我,不打招呼不算没礼貌,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