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宝省亲
王小宝要回来探亲,她的妈咪王小蝉几天来连打十多个电话,落实探亲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连在哪样厕所里大小便都做了过细交代。至于王小宝要见的那个亲娘,王小蝉也再三对我们嘱咐,每晚要用沐浴香波洗澡,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野性气味。其认真与繁琐的态度,不亚于元妃省亲。当然隆重程度就没比了,再有钱的人家,也比不上皇室的规模和排场。
王小宝是谁也?是一只宠物犬,我们家格格下的狗仔。当初格格“偷渡”来广州,才几个月大。过了一年,尺把长的格格就做了母亲。在鲜花盛开的五月里,它产下四只小巧玲珑的崽子。吸着母乳和初夏的阳光,转眼狗崽满月了。四个毛乎乎的小身子,在十几个平米的小屋里爬来爬去,显得活泼可爱。其中一只黄狗胆子最大,到处乱爬。遇到进厨房的门槛,它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拼命往上蹬着。不管能不能爬过去,先要摔上一跤,在地上滚上几圈,嘴里像小老鼠一样吱吱叫唤,憨态可掬,让人喜爱不已。
可是,打工之人,喂养一只小狗已是奢侈,多余的狗都要处理。我的意见是,一定不能白送人,只能卖,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收个三五十块钱,也是为小狗的生存争得一份权利。白送人的狗死得快,只有养狗之人付出了代价,才会珍惜眼前的小生命。奴隶社会就是如此,奴隶主用高于大牲口的代价买回奴隶,不是为了折磨致死,而是为了创造新价值。所以,在美国南北战争中,站在奴隶制旗帜下的黑人照样是英勇善战。
闲话少说,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陪老婆来到新市墟的过街天桥上,在卖假首饰、玩具、和钱币邮票的地摊中间,挤了一丁点地方,放下装小狗的纸箱。巧的是,一个时髦女郎打着遮阳光的雨伞过来了。她独具慧眼,看中了小黄狗,二话不说,丢下一百元的票子就走了。好爽快。不料过了一会,她又婀娜多姿走上天桥,对我老婆说了二话,请给我一个电话号码,我没有养过狗,这次学养试试。不知道的时候好向您请教。
处理了小狗,我们刚回到鹤南的家里,电话就打来了。时髦女郎询问,现在能不能给小狗吃食?我爱人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养狗的要旨。她仿佛受到感动,话就多了。她告诉我们,她叫王小蝉,小狗就叫王小宝好了。我在旁边听得好笑起来,真想说一句,恭喜你找到了一个兄弟。最终没有说,我知道海外的习惯,喜欢用自己敬佩的人物给宠物取名。像她这样,让小狗随自己姓,只是表示溺爱罢了,并不出格。
不过,广州这一方的养狗人互称妈咪我难接受。比如王小蝉喊我老婆,格格的妈咪,她也自称是王小宝的妈咪,人几时与宠物扯上了亲属关系?我不懂。自从这天起,王小蝉的电话就隔三差五地打来了。在汽车、叉车汇聚一团的钢铁交响乐中,有了一个甜美的淌得出蜜来的女声,不时轻柔地飘进耳里,还是很养耳的,自然也很养心。有如春风吹拂江南岸,带来遍地新绿,远远接上天际的流云。
然而,她的谈话内容我不感兴趣,尽是养狗经。只有我老婆脾气温和,陪她聊得津津有味,有时为了給小狗买什么牌子的狗粮,两人也可以聊上两个钟头。当然,照片也不时从qq里传来,记录着王小宝的成长道路。起初是含着奶瓶,和婴儿一样,粉嘟嘟的让人疼爱。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神气起来。看上去又是一个串串,三四个月之后,身材就比格格大了。王小蝉告诉我们,王小宝吃的穿的用的费用,比一个小孩还大。现在的小孩是小皇帝,开销有多大,每个家庭都知道。她告诉我们,她现在是宠物俱乐部的成员。她的狗最普通,但有了感情,她就把王小宝当成最高贵的品种圈养。再有多么名贵的狗,她也不要了。其坚毅的态度,不由得使人想到不肯放弃病孩的母亲。
有两张照片让我印象深深。一张是母子两加上王小宝在高级席梦思床上打闹。王小宝穿着打扮有如绅士,王小蝉五岁的儿子也像绅士,却为了一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发了疯,两个都在蹦跳着哄抢,王小蝉也蹲在床上,张开一张秀嘴呵呵大笑。装潢阔绰的新房里春意荡漾,如果照片能传出声音,肯定能听到一片莺歌燕呢。另一张照片是在餐厅里拍摄,楠木桌上菜肴不多,却很精美。他们一家四口各占一方,王小宝也有占据一方的权利。这里应该称呼他了,而不能再写成它。他蹲在椅子上,理直气壮地接受服务员的服务,已经有了人的尊严。如果认真分析起来,这个高级酒店,很多人还没有从容入座的资格。照片上,他正在斯文地舔着面前的盘子,男主人放下了公司老板的架子,坐在他的邻座,殷勤地为他夹菜舀汤。
我对着电脑端详了半天,感慨道:王小宝落到福窝里了。格格跟着我们颠沛流离,来到千里之外的广州,也只有啃骨头的穷命。对了,王小蝉说带他来探亲,我们怎么招待呀?
这是一个问题,难倒了我们两人。难怪穷人不愿跟富人攀亲,除了一个自傲外,还是免掉羞愧的一道途径。刘姥姥进大观园,就成了逗人发笑的猴子。如果大观园的主人拜访刘姥姥,恐怕她连跳河的心思都有了。王小蝉的电话交代得很清楚,王小宝已经养成了贵族胚子,连上厕所都比人还讲卫生。我们的卫生间要达到他出恭的要求,至少要重新改造下水管,才能保证没有一丝异味传出来。
老婆唉声叹气,我也一筹莫展。这个十几平米的蜗居,实在不是接待贵宾的场所。在电话里也推诿过,但王小蝉略带撒娇的口气,也让我们狠不下心来。再说,她也是为的下一代,让王小宝不要忘本。没想到,格格的一次不经意地爱情生活,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幸好其它三只小犬离家了就下落不明,不然都来省亲,我们也要跳珠江了。
在忐忑不安等待的日子里, 家里的卫生搞了无数遍。厕所只能将就了。即使我们有钱,也无权改动房子的结构。只好拿除垢剂出气,每天洗刷三遍,再洒上香波,让它沾上有钱人的一点气息。哪怕是破落贵族的气息,也比穷光蛋的傲气要强。
艳阳高照的星期六,我和老婆守在货场大门边,隆重接待省亲的王小宝。格格却不理睬这事,独自在草坪上撒欢。不大会,在浓密的榕树枝叶搭出的林荫道上,一辆黑亮的豪华奔驶悄无声息的停在我面前。格格没有忘记护家的使命,从远处飞快跑来,对着不熟悉的车和人一个劲地狂叫。
西服革履的男人跳出驾座,绕过我的身旁,打开车门。一头长发飘了出来,轻启朱唇,笑着说,当娘的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了?王小蝉的怀里抱着一只狗,几乎大格格的两倍。不是一直看过照片,谁还认得出他是格格的崽。王小宝一身盛装,光彩照人。王小蝉告诉我说,这身狗装是专门从服装王国意大利订*购的。
我啧啧称奇。说道,这衣服,就能把一条狗变成一个贵族。
格格瞧了生人一眼,见是主人的客人,也就放下警觉,想溜到公园里去。 刚提脚,被我老婆换住了,只好乖乖地蹲在她都脚边。王小蝉把王小宝放在草坪上,摸着王小宝的头说,去,跟你的妈妈亲热一下。
王小宝战战兢兢地走进格格。狗狗的亲情非常淡薄,格格早忘记了是自己的骨肉,不理不睬。老婆推了它一下,才了情不了愿地走上前嗅了一鼻子。 它对这个同类没有一点好感,在温暖的南国阳光下,人都是穿着一身单衣,这狗却穿着华贵的服装,怪模怪样。格格见主人没有注意自己了,丢下王小宝朝不知名的公园飞跑而去。可怜的王小宝被衣服和鞋子限制了,只能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狗主人正在办事。王小蝉说今天就不到府上拜访了,时间太紧,下午还要送王小宝去贵族之家训练礼仪。我听了如释重负,老婆听了却觉得惋惜,这些天忙里忙外白忙了。她老公从后备箱里抱出一个大纸箱,非要送给格格。里面尽是一些高档狗衣和洗涤化妆用品。她说,格格也是一条生命,也应该享受生命的尊严和乐趣。我们死活不要,巴掌大的蜗居,怎么容纳得下这些废物。格格是天地间自由的生命,人对它太好了,它也会感到痛苦。
推脱不了,王小蝉待人真诚,你谢绝她,你会觉得对她是一种伤害。
事情办完了,两只狗还没有转来。我大声呼叫格格,总算看见如烟的碧草中跑来了两个影子。王小蝉迎上去,惊呼道,鞋怎么掉了一只?这一下如同示警,她老公也慌了,顺着狗狗的来路寻去。折腾半天,终于在一窝刺棘草窝里找到了。送他们上车时,我对王小蝉说道,幸亏你养的宠物是狗,只有四只脚;如果你喜欢的是百足虫,那怎么得了?为它买鞋要买五十双,为它穿鞋就要要忙大半天......
王小蝉坐在车里,还在为王小宝整理衣服和鞋子。听到我的话,一张精致秀美的脸膛朝向我问,百足虫?
老婆拉了我的衣襟,把我后面的话挡住了。她朝车里挥手,王小宝,听妈咪的话。乖------
王小宝省亲结束了,余波荡漾到了今天。上个月格格又发情了,我把它关在屋里一个多星期,不让它出去找情郎。我害怕若再增添几个李小宝,刘小宝,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