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流逝的岁月
时间就像一阵风,曾经峥嵘的岁月,似乎就在那短短瞬间,隐藏了原本属于它的真实面目。脑海里,关于那段岁月的浩瀚记忆,完全被紫云英般绚烂瑰丽的色彩所占据,焕发出一份叫人迷离的诱惑,勾引人的心思,在过去的时空中不知觉地滑翔。那放飞的思绪,也如那飞舞在草木顶端的蝴蝶,轻灵而飘逸。
那一年,我十六岁,刚好从一所偏僻山村中学毕业,考入设立在县城的师范学校就读。那所伫立在山脚的学校,顺理成章地接纳了我,接纳了我人生中最为绚烂最为美好的季节。那时期的浮躁与轻狂,在我生命的立柱上,就那样轻易地雕镂出我永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校门口内的道路旁边,伫立着几棵四季长青的硕大香樟,它们以一种静止的方式,构成了我记忆中一幅美丽的画面。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在空中自由生长,它们在我们的头顶相互连缀,相互覆盖,相互遮蔽。阳光从头顶洒落,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那漆黑的路面之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点。阳光与路面,在我们的眼前,用明与暗对比出一派让人倍感温馨的场景。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柔柔地晃动,弄出一派轻而脆的声响,稀稀疏疏地从头顶洒落下来。人处在那舒缓的音乐声中,似处在炎热的夏季里,不经意间经受到一股清凉山泉水的冲刷,浑身轻松,透明而清爽。倘若是秋季,香樟树枝头黑色的小果实成熟了,总会用它让人不易察觉的独特气味,吸引那些嗅觉灵敏体型各异毛色不同的鸟儿从山间赶来,在树木浓密的枝叶间闹腾。它们在浓密的枝叶间飞进飞出,不小心也将一份属于它们的食物,从枝丫的顶端摇落下来。那褐色的珍珠从天空掉落,画出一道道优美的虚线,跌在路面之上还不停地跳跃。原本属于自然界的热闹,就这样毫无掩饰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香樟树下的道路两边,不知是在早前的哪个时代,叫人并排安放了几套石桌石凳。或许是历经时间的洗礼,桌面和凳面已经变得丝绸般光滑,泛出波涛般纹路的同时,也在一份幽幽艳艳的青光中,显现那温润古朴的韵味,吸引衣着靓丽的孩子们围坐在那儿。他们在那儿时常说些温馨的话题,似是闲谈,实则看人,男孩看女孩,女孩看男孩,都怀着一份青春期的懵懂,看些他们看不懂的人,听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只是九十年代是个特定时代,人的思想还不及今天这般开放。今天的中学生,男男女女时常手挽着手,从人的眼前笑嘻嘻地走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法则,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还十分明显,谁也不敢大胆向前迈出一步,去捅破那横亘在男女之间的隔膜。围坐在石桌旁的孩子,男孩一堆,女孩一堆,以树下的道路为界,似是隔着银河苦苦守望。文艺理论中有一句格外经典的名言——无巧不成书,这样的场景也时常出现这不息的守望之中,两道目光越过路面,在空中相撞,虽是无声,却能让当事人闻听到霹雳。心跳了,脸红了,两道目光匆匆撤离,丢盔弃甲般败下阵了。
在那个夏天,每到晚饭之后,我便和一些男同学坐在香樟树下的石凳之上。心理学家的研究表明,那个时段,人的情感最为活跃。我在那个最容易激动的时段坐在石凳上,只是在苦苦等待一个人,她是我的同桌,拥有动人的圆润脸庞和窈窕的身姿。喜欢在夏日里穿一身白色长裙的她,家就住在围墙外的那棵垂柳之下。
她每天都那么准时,在夕阳挂在山头将落未落之时,便穿一身白色长裙,沐一身温暖阳光,摇动着若柳条般的身姿格外动人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眼看她的身影从远处步步接近,我心跳速度不由自主地变快,似乎要从那嗓子眼中蹦出来,“砰砰”之声清晰可闻。她不紧不慢地走来,轻盈移动的双脚,让高跟鞋在水泥路面上有条不紊地叩击,不停发出声响。那声音很清晰很有节奏感,从她的脚下漫过来,像是世间最为动人的轻柔乐音,叫我享受,令我忘情。要命的一次事件终于发生了。那天黄昏,她改变了从我的面前走过时仰着头的正经样子,在我不经意间时转过圆润的脸庞。她在我的眼前嫣然一笑,夕阳光中露出动人的圆圆酒窝------那如同山泉水般清澈的眼神,也在瞬间漫过来,包裹了我的全身。我从没体会过那样滋味,那一刻,我慌了神-------
从此以后,那道眼神便格外生动地出现我生命中,成为我精神的食粮,滋养我心中与她相关的爱情日渐茁壮成长。如今仔细想来,格外后悔,虽然我和她同桌三年,虽然我自始至终单相思思了她三年,我却始终不敢站在她面前勇敢地表达。那怕内心中那些与爱情无关的话题,我也没有说过几句。
记忆犹为深刻的是,上晚自习后,不论冬夏,我总侧目望着窗外。其实,坐在我身边的她,三年之内恐也不了解我心中的那个小秘密。那时,我将窗户调到一个合适位置,以漆黑的夜色做背景,借助室内明亮的荧光灯,来映现出她清秀脸庞。玻璃之上,我可以欣赏到世间最为动人的画面。她那沉静的脸庞和闪动的长长睫毛,在我的眼前朦朦胧胧地显现,像是蒙上一层尤为独特的面纱,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韵味,叫我陶醉。我沉浸其中,用一种小偷般见不得人的方式,如同品味佳肴般品味着她带给我乐趣,乐此不疲,有时,是整整一个晚上。
越是美好的越容易消失,三年时光流水般地渐渐远去,从那所师范学校毕业两个月后,我便在一所农村中学参加了工作。在那信息还不发达的时代,我就那般轻易地失去了她的联系方式。我也曾冲动地往她的居住地写了几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但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只得作罢。对她三年的苦恋,最终只得以各奔东西的方式结束,结成了我生命历程中永远也无法成熟的青果。如今想来,曾经坐在树下的那群满怀懵懂心事的孩子,恐没几人修成正果。不知道几十年后的今天,满脸皱纹的他们,回想起先前那段单纯而美好的岁月时,是否会和我一样,涌出内心中满满的幸福。那般美好的感受,将今日的空白填充得满满的,没留下一丝遗憾。因为,在自己的心里,我始终都认为,自己曾经年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