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等一等
最近几天又开始梦见你,姥姥。梦中的你一会儿是而是的样子,围着锅台给我做菜,一会儿又是现在病了的样子,孱弱的靠在椅子上,问我不去找别的孩子玩,问我那天开学。我问你我是那天开始上的学啊。你说昨天。我的眼泪就流下来,颤抖着想搂住你的瞬间,梦境就破碎了。漆黑的房间里,室友匀称的呼吸声间,我双眼湿润,胸口堵得很,不得不大口喘息,眼泪接着不受控制的淌出来。
三岁以前几乎就是在你身边长大的。我记得你背我去过很远的河边洗脚,带我去过山上种田,陪我画过画,纵容我在炕上把被子拆了“垒猪圈”。小学四年级之前每年最兴奋的时候就是“回姥姥家”。而每当要回家时总比免不了要哭一鼻子,这时妈妈就要一遍又一遍的和我解释要开学了啊,微凉的清晨中,你一边给我擦眼泪,连连说“放假再来”,“放假再来”,一边送我和妈妈去等车的地方。车来了,我的眼泪迸出来。坐在车上一次次的回望,有时你一手抄在另一手的袖子里,有时你用手去拢被风吹的有点乱的头发,脸上却总是浮现着我并不能读懂的神情。
原本以为只要有你这句“放假再来”,我就能永永远远的没有顾虑的一次又一次的奔向你。可后来才明白凡事都有太多的变化,并不是“我愿意回去,你愿意也让我回去”那么简单。舅舅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和姥爷和他们住在一起。后来你又有了孙女、孙子。狭小的房子越发的拥挤起来。假期越来越少的我,功课越来越多的我,朋友越来越多的我,越来越习惯城市生活的我,在硬硬的炕上也越来越难以入睡,在没有网络的条件下也渐渐地不能适应,共同的话题呢,也可想而知了。
回去的次数渐渐变得屈指可数了,有时一年甚至才回去一次,去一次也不过就呆个一两天。每次要走时,你的表情都变得特别悲伤。不过每次你都会送我到车站,即使生了病,身体不太好的那次都不例外。
我一直以为,隔开我们的不过是空间,只要有车,我随时都能一次次的奔回你身边。直到那天,我才明白自己错的多么愚蠢。
高考后在家里等分的一天,我和同学聚会回家,天都已经黑了。只有爸爸在厨房做饭,弟弟在客厅看电视,我连叫了几声“妈妈”。爸爸告诉我妈妈去看你了,你病了。我足足愣了好几秒。坚决的断定这是一个谎言,不仅仅因为妈妈白天还在上班,不仅仅因为爸爸和弟弟的若无其事,更因为你昨天还在电话里叫我回去,说在冰箱里给我留了粽子等我回去。而我说了什么呢?我说你等等我,我看完成绩,报完志愿,我就回去。你一句劝我的话都没有说,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给我留着粽子。
那晚给妈妈打了电话,知道你是脑溢血之后,我躲在房间里抱着早就买好的想送你的半袖在地上坐了好久。心里假想了无数个“如果”,如果我早点回去,如果我没有让你等那么久,如果你没有突然病倒,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如果……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再等成绩,就坐上了车。你还在昏迷,消瘦的两颊塌下去,嘴唇干裂,忍了一路的眼泪又一次泛滥。我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你再也没有穿那件我给你买的半袖,不是因为它颜色鲜艳,也不是因为它不合身,那么瘦的你还有什么穿不下呢?因为,这场病让你半身不遂,你再也不能穿套头的衣服。
心脏和胃都不好的你连夜的失眠,上个寒假去看你。你问我说“看着我好点了吗?”我听了三遍才听清,我笑着说“好多了”。日渐消瘦的你,大腿已经和我的胳膊差不多粗,门前的牙掉了两颗,必须要有人扶才能起来。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这样瘦骨嶙峋的你躺在那么硬的炕上的感觉。可是我更不敢说一句丧气话,因为我太害怕你失望,太害怕你失去信心。
这个暑假去看你之前,妈妈告诉我,你已经有点糊涂了。我一进屋你就挣扎着要起来,我扶你坐起来,屏息凝气的坐在你身边,既怕你认不出我,又怕你认出来。当你终于颤巍巍的说出我的名字,我的喉头和眼眶都酸酸的。我拢拢你微乱的头发,看着你那只不能动的胳膊,僵硬的收在胸前,上面起了不少死皮,手紧握着,你自己动不了,别人也掰不开。我想起这双手曾经养大过包括妈妈在内的四个孩子,这双手种过田,收过秋,做过饭洗过衣,这双手抱过我,曾经轻轻地拍我入睡。这双手曾经在我快要从写字台上滚下来时,灵敏的接住我,可是,现在它紧紧的握住了,没办法打开。
我真的好想你,吃饭的时候回想起你用勺子帮我和姥爷抢豆角豆,洗衣服想起你带我起河边洗衣服,我在旁边捣乱你也不生气,喝水时想起你总是给我的水里放很多糖,你自己的却一点也不放,吃苹果时想起你在冬天时给我烤苹果……
听妈妈说你最近好一点了,请你一定要再等一等,我要变成很好的人。上次你问我什么是高铁,我好想领你去坐,你等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