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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会那些年

发布时间:2021-09-03 11:50:15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刚下放那些年,每逢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小满到来的时候,乡(当时还叫公社)里都要起会,记得当时好像叫做“物资交流大会”。不过,村民们仍然习惯地叫它“小满会”。一是时间上正是麦梢黄的时候,恰好赶在小满节气前后;二是这个时候起会,实质上也是为整个麦收做准备的,乡民们可以趁机添些镰刀桑叉木锨扫帚纤绳等麦货,又可看看戏散散心,高兴高兴地攒攒劲,因为很快就要投入到如火如荼的麦收战斗中去了。

  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实行改革开放,市场还未完全放开,一些主要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还是靠国营商店经营。虽然有了相当多的农副产品和手工制品,出现了饮食服装娱乐服务等个体私营,但整体来说,市场经济仍不够充分。不过,“包产到户”的土地改革,焕发了劳动者的无限的激情,人们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大会一方面活跃了乡村市场经济,为麦收做了充分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在当时农村的集中展示。

  我的老家东王营乡,距县城较远,属于新设的乡镇,是个偏僻的小乡。乡所在地,地盘不大,只有东西南北两条街,政府的主要部门就在街的两旁。围绕街中心,东西街靠东的南北两侧,分别是粮管所和供销社,粮管所东面有个新建的电影院,供销社东面是卫生院,再往东就是槐树林了;靠西的两侧,路北是乡政府,路南有一片空地,栽着成排的白杨树,再往南是一个农技推广站。南北大街靠北的东西两侧分别是煤站和木料行,邮电所好像也在那边;靠南的东边主要是粮管所的仓库,西边是土产公司,再往南便是乡中学了。

  为了营造声势,扩大影响,乡里对大会非常重视,想了很多办法。每次起会,乡里都不惜花钱请两台大戏,规定本地的杂技团、唢呐队必须出场献艺;要求乡里相关单位做好宣传,划定区域,分片管理。另外,还专门成立了的会场执勤组,每个管理人员都必须佩戴红袖章,手拿水火棍(一头红一头蓝的短木棍)上岗,流动巡查,维持秩序。记得当时的两台大戏,戏台都搭在了南北街上,一台在街北头的木料行附近,坐北朝南;一台在街南头的乡中学附近,坐南朝北。两台大戏遥相呼应。

  按照当时的规定,粮管所、供销社、土产公司门前各自摆放着与自己门类相关的货物或商品,乡政府大院前是卖各式各样农具的,路南空地白杨树下成了临时的牲畜交易市场,杂技团唢呐队以及娱乐类的玩艺都集中到了卫生院前的一片场地上,电影院门前也就只有几个卖甘蔗瓜子和水果糖什么的。最热闹的要数街中心那一片,路两旁摆满了高高低低的小摊。有的货物就往地上一堆,有的放在自己的车子上,有的临时搭个架子,还有的栽些杆子,扯上绳,把东西挂起来。两台戏中间那一段,烧汤的,卖饭的,推车的,算卦的,加之一些自由流动的小商贩穿梭其间,叫卖声吆喝声响成一片,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真是热闹非凡。

  当时的会期一般都是两三天。听说要起会,人们常常是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除了有生意的,要提前抢占有利的地盘之外,就是普通人家也会事先有个打算,要穿什么,要添什么,甚至要请谁和自己一起看戏,都做到了心中有数。记得起会那天,我们家就经常分成几班,我哥是打前站的,他饭碗一推,说有人叫他,便匆匆地跑开了;接着是我妹,她梳洗打扮之后,和村里的姐妹一起欢欢喜喜地走了;然后是父亲收拾好架子车,让奶奶坐上,我和父亲一替一歇地拉着,慢慢地上了路;母亲不愿意看戏,也不爱打热闹,每次都是由她守在家里。

  记得当时唱的戏,每年大体都一样。尽管两台戏分别唱的是不同的戏,一般是一台包公戏,一台杨家戏,但好像整个中国历史就只有一个大宋朝似的,文也大宋,武也大宋。想来大宋王朝,软弱无能,事情也就是多。一个包公,就有《狸猫换太子》《包公下陈州》《包公放粮》《包公铡陈世美》等一连串的感人故事;杨家戏则更多,什么《辕门斩子》《穆桂英挂帅》《四郎探母》《杨门女将》《十二寡妇征西》等。但每场戏都忠奸分明,爱恨情仇,情节感人,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百看不厌。

  我当时并不爱戏,觉得男男女女花花绿绿没有太多不同,黑脸白脸,白的太白,黑的太黑,纯属作戏;尤其是节奏缓慢,罗鼓家伙敲了半天,人物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唱的什么;有时唱了一晌午也没有拿着奸臣,下午接着唱,下午结束不了,晚上再接着唱,一部戏管唱上整整一天。所以,把奶奶送到戏场,找了个较好的位置,接过父亲递来的两元钱,我就自找乐趣去了。

  我一般爱看别人套圈,有时看到不远的距离,竹制的圈圈在光滑的瓷碗上晃动,差点成功,不免为之心动,手也是痒痒的。但我很快就会告诉自己,手里的钱是吃饭的,套个碗有啥用。于是便离开了,到卦摊上瞧瞧,看看占卜者神秘兮兮要卜者一脸虔诚的样子,感到十分可笑,觉得也没有太大的意思。电影院出进的是男男女女,听说里面也比较乱,更重要的是收钱,哪怕只有两三毛,我也不愿意去。杂技多是翻翻背栽,椅子摞多高的那种我觉得很危险,看上一阵,也就悄悄地避开了。

  我去的最多的、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便是卫生院前面的斗鸡场。那时的斗鸡好像是自愿的,每人各自抱着各自的,看家虽不算太多,但也稀稀疏疏地围了个两三层。由于我乡处于淮阳周口西华三地结合处,每每起会的时候,往往吸引很多地方的人。记得有个来自周口的年轻人,抱了一只秃鹫似的斗鸡,腿长长的,浑身没有多少毛,猛一看好像光裸似的,只有尾巴和脊背上有少许的毛,其中还有一根格外长,在尾巴上翘着,橡根飘扬的旗帜。那人先不入战,抱着鸡只是在一旁观看。

  等到斗过好几轮了,有的鸡已经灰溜溜的败下阵来,只有最后两只鸡了,仍不见他有什么动静。终于决出胜负了,那只胜利者高高地昂起骄傲的头颅,面向他的主人鸣叫了两声好像是报捷。主人走过,摩挲了几下鸡的脖颈,看看众人。那意思好像是说,还有要斗的吗?这时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年轻人怀里的那只“秃鹫”。鸡主人仍不发话,这时得胜者用一种蔑视的神情扫了一眼年轻人,很得意地说:“敢不敢试试?”年轻人用嘴轻轻地咬了一下那根长长的毛,慢声细语地说:“试试就试试!”说着把鸡撂进了赛场。

  说是赛场,其实也就是用网子拉起来的一个不大不圆的圈子。得胜者没有想到一句激将的话,竟又赢得一场厮杀。他看了看了今天给自己挣足面子的“老朋友”——那只心爱的鸡,心里有些矛盾,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且人家已经把鸡放出来了,斗就斗吧,反正就剩这一战。于是,他松开了手,两鸡开战。初开始,“秃鹫”只是躲躲闪闪,那只德胜之鸡乘胜追击,连连跳起,向“秃鹫”猛扑猛打;“秃鹫”只顾自保,满身是伤,鲜血直流。德胜之鸡的主人瞥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镇定自若,观者皆惊。眼看败局一定,只见“秃鹫”猛地一跃,腾空而起,双爪紧缩,那德胜之鸡还未转过神来,便被死死地击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众人无不惊骇,继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等我看过斗鸡回到奶奶身边的时候,戏已经结束,奶奶还陶醉在《穆桂英挂帅》的唱腔中。我说起看斗鸡的事,她先是感到震惊,后来却转变成了恼怒。愤愤然地说:“斗什么斗,还没有斗够啊!看什么看,真是晕了头!”一点也不假,奶奶的话,真的让我晕了头,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是怎么惹了她。恰好这时,父亲买饭回来,一只手里掂了一捆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金黄的,一只手里端了一碗汤,说:“中午就不再回去了,买些吃点算了。我给你奶称点油条,喝点豆沫好了,看你咋吃?”我说:“我兜里有钱,不用管我!”说及斗鸡的事,我把奶奶的话给父亲学了学,父亲叹口气说:“你不知道,过去那个年月,人都像乌眼鸡似的发了疯。你奶奶是斗怕了。”我有些明白了,便点了点头。

  直到下午戏散场,我们才回去。父亲买了一把扫帚两把镰;我花了五毛钱从书摊上买了一本《小词典》,很喜欢;哥哥说他们什么也没看,在杨树林里打了一天的扑克牌,怪来劲的;妹妹说她和小姐妹们看电影去了,真好看!回来时,只有父亲给母亲捎了一兜水煎包,还热着呢。母亲笑笑说:“你们吃吧!”说着给奶奶往碗里夹了几个。我们都说:“大家看也看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都有收获,只有你了。”“谁说我没有收获”,说着母亲便拿出一对新的松紧口黑条绒布鞋,“看,这就是我的收获!等戏结束,我给你们每人做一对。鞋样我都预备好了!”一家人一齐向她投去了敬佩的目光,然后全都笑了。

  农村这些年,发展变化真是太快了。平时就很少有年轻人在家,大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农忙时节,才回来不几天,收种都是机械化操作,根本用不着当年那些所谓的麦货了。物资交流也不需要以大会的形式展开了,现在的市场多自由,农村也是小超市,配货统一由供货商车运到家。但那种形式隆重热烈、让人兴奋不已的小满会,毕竟是乡村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留不住的岁月,留不住的小满会呀,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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