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我是否打扰了你?
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来了,我终于抵挡不住心中对你潮涌般思念的渴盼,我来了!不知,这是否会打扰了你?
我心情复杂地走在通向你病房的廊道里,还在犹豫着,我到底该不该来?
按照热情的护士指点的路线,我来到病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一个满脸笑容的阿姨走过来,打开了门。我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病房。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床空着,一张床上斜卧着一个人。那个人好像不是我朝思梦想的朋友。“对不起”我轻轻地对开门的阿姨说,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来,快来!”我听到你沙哑的声音,你在向我急切地招手。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亲爱的朋友!尽管,我们已有半年多未曾相见!尽管,我前所未有地改变了固有的形象,心血来潮地将自己多年的直发烫成了爆炸式。连与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乍见之下,都要打好几个愣神,才敢相认。而你——我亲爱的朋友,你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没能第一眼认出你。直到听到记忆里成百上千次在我耳畔回响的你的声音,直到看到我曾经那么熟悉的你的手势,我才敢确信,我没有走错门,病床上那个急切地想要坐起来的人,就是我最想见的你——我朝思暮想的最亲爱的朋友!
我轻轻地走进去,走近你!我不敢离你太近,怕你虚弱的身体经不住我从病房外带来的寒气!你却并不介意,你用你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满怀深情地盯着我看,“越来越好看了!”你由衷地说。我仔细,不,我贪婪地打量着你:你那满头的秀发被一顶绿色的袋帽取代;你那娟秀的面庞明显地浮肿;你的胳膊变得纤弱细瘦;你全身上下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唯独你的大眼睛,还是那样的深情明亮,你的弯弯的眉毛,还是那样的妩媚动人。我就这样看着你,你也看着我,看着看着,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猛地掉转身,我控制不住自己激烈的情绪,我低声地压抑地忍耐地抽泣着……我看到你也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从你的眼角淌下来。
“我不该来。”我哽咽地说,“我就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怕打扰了你休养,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来,可是我又实在想见到你,我还是来了。”
“来吧,来了好。” 你抽泣着说, “我想你。”
这时,换药的护士来了,“怎么,又伤心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心情好病才能好得快啊。”善解人意的护士微笑着安抚着你的情绪。“都是我不好。”我的心里装满了内疚。
护士走了,也带走了我激动的情绪。我坐在你床边的椅子上,与你热烈地谈起心来。
我跟你谈我的心理学,跟你谈心理学对我人生的改变,谈我怎样给自己解压、减负,谈我怎样跟我爱挑毛病的母亲和平共处;谈去年的年关,你怎样给我打电话要送我大馒头;谈常坐公交的你怎么竟能熟识十三、十四路公交车的每一个司机,让同样坐公交的我纳闷儿又羡慕;谈我的儿子怎么对你的病充满了必胜的信心……谈话的过程中,我放在手里的手套掉了两次,我浑然不觉,你轻轻地提醒我,“手套掉了。”
你还是那样细心——我亲爱的朋友。我想起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一天,我们的新闻要加播节目。我走进上载机房,你收拾好了皮包,准备回家。“下班了,走吧!”你说。“新闻要加播。”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什么内容?”你下意识地问。“改版的形象片。”我随口答道。“不对,”你放下了包,微蹙着眉说,“得问问领导,节目时间要调整。”结果,那天晚上,加班的我七点就离开了单位,而你,却一直忙活到八点……
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那个和善的护士又走了进来。手里举着一根粗大的针管,你露出了纤瘦的胳膊,胳膊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粗大的针扎进你皮肤的一刹那,我发现你的眉毛拧到一处,你的嘴角因疼痛剧烈地抽动着,你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你一点没变——我亲爱的朋友。还是我印象里的那个坚强的你!不,难道你没变吗?你变了,你变得更坚强了!五个月,三期化疗,在一个仅容一张床的狭小空间里,你忍受了我们这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孤独和痛苦,你忍受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摧残,那样惨淡的日子,你昂首走过来了。亲爱的朋友,在看到你之后,我深切地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坚强!
是啊,这可憎的病魔,它带给了你无尽的折磨和疼痛,却也因此锤炼了你钢铁般的坚韧和顽强!
谈话仍在继续。我们谈到了孩子。你说,你们夫妻俩顾不上,孩子的学习都落下了。你还是那个温柔慈爱的妈妈——我亲爱的朋友!我还记得,你怎样牺牲你的周末,陪着孩子,一起练古筝,学书法。那书法,要求特别严,家长每次课都要跟着,每次课就是一个半天。这还不打紧,晚上,家长还要回家给孩子打格子,一张格子打下来,往往就要耗费两三个小时。你就这样陪着孩子,学了整整两个年头。我当时也曾动过让孩子学书法的念头,但是试听了一次课之后,便知难而退。我没有你对待孩子的那份耐心啊——我亲爱的朋友!
我跟你谈了整整一个小时,不,主要是我自己,滔滔不绝地给你讲了一个小时,你不时地笑着,不时地应答着我,眼睛简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看得出,你听得很认真,很投入,你很快乐。我亲爱的朋友,你让我很开心。因为我的到来,还是给你带来了快乐!我真心地希望,这份快乐,能够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出院的那一天!直到我们在单位重逢的那一天!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来看你,我还该不该来看你,如果是由着我的性子,我肯定会经常去看你的。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够再这样自私,不能够再这样不负责任地打扰你!我不能啊——我亲爱的朋友!
亲爱的朋友,当你的病情好转了之后,我可能还会抑制不住地——再去打扰你的,你不会怪我的,是吗?一定的!
(注:亲爱的朋友,是我的同事小毕。2009年7月12日确诊患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