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村堡子
远去的乡村堡子
文/溪水一石
堡子,在我心中占有重要位置,这是因为在我家老屋对面的塬边沟湾就有座堡子,少年时常去那里玩,听老人们讲与堡子有关的故事;刚参加工作,又是在一个叫蒋家沟的马泉堡子教书。一个是我出生地,一个是我走向社会的第一站,由此我便与堡子结下了情缘。
今年国庆前夕,我们去县境内看了几处即将消失的堡子。
梁原乡政府的正南面有座叫洞山的陡峭山峰,听说这座山峰的顶端建有堡子,那天,我们特意前去攀爬,费了好大劲总算爬到了山巅。眼前就是一座建在山峁上两米多高的大土台,约二十几个平米,登上土台,举目四顾,确有一览众山小之感。一个50多岁的回民汉子正在山坡放牛,他告诉我们,从这里往南直到龙门的民乐塬,有九座这样的堡子,传说是唐代李元谅驻守良原(今梁原乡一带)时修建的烽火台。这土台究竟是不是李元谅当年修建无从考证,但李元谅当年驻守良原城确有史籍记载。如今在这洞山的大土台下边,附近村民用砖石垒砌了不少简易庙宇,既看不到牌位,也见不着神像,只有烧香祭祀用的灰碗和散落草丛中的香支。随处可见饮料瓶食品袋之类的垃圾,看来这里还不是寂寞冷清的地方。
在上良乡蒋家沟村的马泉堡子,眼前的堡子面目全非,毁损十分严重,真叫我有点不敢相信。三十年前这座堡子里还是个有近200名学生的学校,北、西、东三面深沟,正南是又高又厚实的一字形城墙,成了隔绝学校与外界的屏障,只有城墙正中有个可容一辆木板车出入的门洞,用相当结实的硬木作门,除了此门别无出入口。城墙内五亩多大的院子内,除了那几座土红色拱门圆窗的民国老房子外,城墙的内侧还挖了两孔不大的窑洞,一只用于住人,一只用作伙房。当年办学时,为了安全在三面沟边还修了围墙。每当放学后,校园里寂静无声,沟边松鼠野兔乱串,甚是寂寞凄凉,好在有我的师范同学S君与我同时分配在此为伍。可如今房子没有了,城墙被挖得支离破碎,院子改做耕地,周边参天巨树也不见了踪迹。据说住在附近的村民因为饲养家畜,为了方便,就在城墙上取土,久而久之,城墙逐渐损毁成这般模样。
而我家乡老屋对面的堡子,规模要比马泉堡子大许多,大概有近百亩。堡子外侧不知是何时在城墙上挖的几孔窑洞,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城墙中间被开挖了一个有三米宽的豁口,算是进出的门了。城墙内早先住着好几户人家,后来慢慢搬迁只剩一户至今仍住在那儿。堡子内靠沟边是几孔窑洞,南端的一孔没安门窗,窑洞敞口,那是大众碾米的地方;靠北端的四孔窑洞是生产队专门榨油的老油坊,当年兴盛时,养有不少拉磨油籽的骡马,乡间百姓常来卖油籽、买(换)清油,每到秋冬时节,从油坊窑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中总能闻到一股油香味。而今两座相距10多公里的堡子却是同样的命运——残败不堪。
像这样的堡子,在灵台乡间随处可见。绝大多数是三面临沟、周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看上去甚是壮观。有些堡子是以地形而定,形制不规整,修建也不是多么精致,但绝对的坚固。一般是由当地老百姓在族人中有威望的人带领下修建的,来敌侵犯时躲避,敌退后又回归原地耕作生息。根据老人们的讲述和查阅历史资料得知,类似梁原洞山这样的堡子,那是历史上城防用的烽火台,多建于当时城池周边高地,如今天县城的四周,也有这样的大土台,保存基本完好。
除了这用于报警的烽火台外,哪乡间许多城墙堡子是又是干啥用的呢?
原来在冷兵器时代,堡子是非常好的防御工事,小小的堡子,在关键时刻基本可以抵挡土匪叛军的袭击,一般千人以下的乱匪不会正面攻破一般的堡子。可以说堡子是明末清初以来(最初建于何年,无史可考)农村最好的防御阵地,一般有多个村社组成,还要在几个村社中选出堡长,能当堡长者,当然是当地有名望,又有功夫,经济上有一定实力,有威信,能把所辖村民组织起来的人。堡子一般有一个开口,当有乱匪来袭时,村民们聚集在堡子中,还要把自家的粮食等赖以生存的东西搬进去,为了能长时间地生存,一般堡子里有都水井。当村民们聚集在堡中躲避危险时,堡门就用土石堵得非常严实。在堡墙上,存放着巨石、大树干等武器,后期有些堡子有土炮作为武器。堡子里一般都有村庙里敬奉的神明,这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将人与神的命运共同捆绑在一起,也是村民们对本地所敬奉神明的一种虔诚信仰吧!因此,当堡子中的堡民打败了盗匪的进攻,堡子保护了堡内的村民后,村民越加对神明虔诚敬仰。 而且,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堡中的老百姓往往会产生幻觉,比如,敬奉的关公,他们就会看到一个骑着赤兔马的将军在堡墙上守卫,敬奉的观音菩萨,堡中的村民便会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袄的新娘子模样的女子,手持长枪,身骑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地在堡墙上护卫着堡中的村民…… 民间常有这样的故事流传。
这些有二、三百年以上历史的乡间堡子,为什么在风吹雨淋中还依然能看到其大致原貌呢?原来,在修堡子时,先要将基础挖深,用石夯打压牢固,筑墙所用的土都经过了处理。将黄粘土晒干拣除杂物,在烈日暴晒下,用冷水猛浇,再反复击打搅拌,增加土的密度和粘度,然后晾晒到一定程度,用很粗的木椽夹挡,在里边填上半尺厚的湿土,几个人用夯石击打。这样一层一层修建起来,墙体之间的土中还要添加麻丝,这就是堡子上看不到墙缝的秘密。堡子修起来还得将墙面用利器修光,为的是墙面遇水能够迅速下流,减少雨水侵蚀。检验墙体是否合格,则由壮汉用锥子在刚筑起的墙体上使劲扎,“入不过寸”就算合格。再说西北干旱少雨,气候干燥等原因,遗存下来的堡子也就能看到很多了。
关于堡子的历史,由于时代较近,乡村分布较多,且是民间所建,地方志书少有记载。我们看到的几处堡子都地处险要,与周边地势浑然天成。堡子的修建在人口相对稀少、技术低下、贫穷落后的灵台来说,无疑是一件相当艰辛的工程。
通过对分布在乡村间堡子的了解,我觉得这堡子和长城是一样的伟大,是“家”和“国”的关系,长城是中华文明的象征,是防御外来侵略的军事堡垒,是国家的战略防线;堡子也是防御流寇盗匪的建筑设施,是普通民众赖以生存的基础,在保护民众安全、传承传统文化、凝聚民心、促进社会进步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国家一体,国建长城,家修堡子,其实质意义完全是一致的。因此,我们在赞美长城的同时,不应忘记这些乡间堡子。
尽管乡村间分布着不少富有地域特色的堡子,并且在非常时期也起过相当重要的作用,同时它也是乡村历史文化的一部分,但长期以来却受到人们的忽视。今人不但没有保护好,更没有使其得到充分地利用和开发,认识的不足和微小利益的驱动,导致破坏也极为严重。今天我们望着城墙堡子的遗迹,除了处处显示出岁月的沧桑外,剩下的全是满目苍夷、不忍细看的残躯了。当然,堡子如今只是记忆乡愁的精神财富,早已失去了它原本防御的功用,它的消失那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在当今会有这样快的速度,这不禁令人扼腕叹息。
祖宗遗留下来的精神财富,理应由我们后人来保护继承,任何人都没有践踏破坏的理由。
看来,保护民间历史文化遗产,记得住乡愁,我们确实任重而道远。
2014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