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室小记(1.2)
病室小记(1.2)
文/草苗
早上为父亲送饭,车箱里只有三三两乘客,十分安静,汽车行驶在凉爽的风里。
走进医院,真香啊,香得好甜蜜。心情软得像泪水,呆在眼睑里懒得落出来。
庭院里开满了桂花,一片朦胧的花影,有的淡黄、有的金黄、有的像吸香烟时烟头闪烁的火星,极似伤痕上艳丽的血粒,璀璨在黎明的曙色里。
敲响重症监护室淡白色的门扉,声音陷入“静”的蓝色里。门上的小窗透出灿白的灯光,传来呼吸机混乱的叫声。一张淡蓝色的脸出现在窗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问我:“几床?”我探进窗口,向侧脸的父亲招手。
护士回头:“十七床。”
“愿八月的桂花,沁入了你芳香美丽的肌肤……”我心里说。
“愿幸福和欢乐,始终挂在你脸上,也住在你心里。”说出了声音。
护士捂着淡蓝色的口罩,手指“咯咯咯”颤悠。反过手来接过饭盒:“哪是早餐哪是中餐?”细心问用餐的细节。
“还有一样药。”
“啥药?”她接过玻璃杯子对着光线观看。
“丹桂泡蜂蜜。”琥珀色的药杯挡住了她的眼神。
“化开水喝,治便秘物灵。”我轻声问:“他醒过吗?”
“还好,他比较稳定。”护士回手,留了一条缝,补上一声:“放心。”关上了窗口。
2
偏方真有特灵的,小时候看拔牙,江湖游医瘦瘦的,中等个子,不老也不少,老壳又圆又小,像个麻雀老壳,眼珠子乌溜溜转,鼠眉鼠眼的,乌贼一样的心思。有张白得发黄的旗帜挂在旁边的树上,“拔牙”两字红扯扯的。
有牙痛的人拱上来,捂着脸腮,想拔牙。
“哪颗牙?左门牙往里几的颗?”游医问。
“尽头往外数三的颗夜里痛得要命。”忙着问:“拔一颗花多少钱?”
“给多给少你给个满意,收多收少我收个名声。”
想拔牙的人心里不踏实:“一块行不?”
“开个张,让我看看。”游医一只手接过病人的嘴巴,拇指中指加食指抠住病人的两腮,一用力,满嘴烟熏火燎乌七八糟的牙就露出“马脚”来了。
偏着头:“三颗四颗……完都完了,没有一颗好牙,一下拔了?”
“唔!唔!唔!只、只拔一颗。”
游医另一只手拈起一根牙签,嘴里说:“三的颗?”
“嗯。”
牙签在牙上戳了两下,松开手,笑笑说:“你吐口口水……”露出甚为得意的神情。
“啪”——口水里硬是有颗牙齿。“啧!啧!啧!”一片惊讶的叫声。吐牙人呆若木鸡,“啪啪”拍响腮邦子,手在空中舞之,随之蹈之而去。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个个伸长脖子,拔牙者排起了轮子。牙签戳两下:“吐口水。”收钱:“下一个。”神得发神,简直比孙悟空还要得行,牙签像金箍棒变的。
傍晚我还在巴望着树下的游医,见他用一张揉搓得发毛的一分的纸币,卷成一根细细的纸捻,用拇指和食指拈着,轻轻捻动着掏他的耳屎,时不时拿出纸捻用食指的指甲壳一弹,将尖角上的屡屑弹向空中,又将纸捻放进耳朵里转动。
终于等到他断定这条街的牙被他彻底拔光了,他一手扯下树上的旗帜,背影消逝在落日的逆光里。树上枯死的树叶经不起他断然的手势扯动引起的摇晃和颤抖,从树上飘落,飘落到落日染红的街道上,一阵突来的西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卷起一片鬼蜮的背影飘荡在猩红的、空寂的、黑暗的、没有栖息、没有归依的风尘里。
三五天后,那些拔过牙的人,他们嘴里剩下的牙齿接二连三地松动,顶多十来天便落光了,只能靠喝粥,或者吃比稀粥更柔软和清凉的凉水度过他们的余生了。在村庄通往西山荒坡的山路上,时常响起激越浩荡的唢呐声,一阵爆竹爆响后,西山的荒坡会升上一层袅袅的青烟,曾经在现实里呈现出的容貌和声音现在只能在人们的记忆里显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