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的那些人
校长每每对外介绍学校时,都会说:“我校师资队伍,来自于除了台港澳西藏之外的全国各个省份,我们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优秀教师。”言毕,一副自豪满满的表情。真的,午饭时大家坐一起海侃,尽管都说普通话,却一地儿的东北腔、西北腔、江浙腔、川湘腔,以及广东腔,南腔北调间杂之中,幽默声声,笑语阵阵。天南海北来的人,带来的,是四方各地的文化。
Y老师西北宁夏人,北师大毕业,年轻潇洒,长发及肩,眼镜片厚若酒瓶底儿,瞪人时能见着一圈一圈的光。他平时独来独往,不与人交集,办公室的神聊热议,他概不参与。他不论寒暑,均戴一帽子,一副潇洒的样子。我便故意逗他:“换换你那赵本山的帽子,你就风度‘扁扁’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赵本山的帽子?他的帽子能跟我的比?”我立时笑翻了。
特立独行的Y老师很受学生欢迎,这当然除了他的装扮吸引学生之外,更多的是他的才华。他教学成绩很好,而且参加广州市十佳青年教师评选竞赛,竟然得了第一名。载誉归来,我隔着办公桌隔板,探头祝贺他:“祝贺祝贺!要请客啊!”他横我一眼,掉头不理我。我十分生气,那么傲慢,什么人呐!
他教学很好,又有才华,却不愿评职称,毕业十几年了,还是中学二级教师。我劝他说:“职称还是要的,除了工资挂钩外,走出去也好听点。”他瞪着我说:“你觉得那些特级教师就比你强?”我一时语塞。
尽管来广州十几年了,但Y老师身上的西北味还是很浓。“东北虎,西北狼”,他身上真有那么点“西北狼”的味道。一次,我跟他及另一西北籍老师在外吃饭,看他们那喝酒的样儿,白酒,高度,摆几瓶在桌上,我吓得连连摇手,连说从不沾酒。然后,就看着他们一杯一杯地干,直至几瓶酒干完。吃饭时,我们聊到了黄河。我说:“黄河的水太少了,十条黄河也不及珠江的水量,不明白怎么会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两人立刻昂头怒目横着我,说:“这要是在西北,今天我就揍你了。”我呆住了。他们接着说:“黄河跟别的河不一样,从上游流下来的,是满江的水,然后人们要从黄河引水去灌溉,所以水才会越来越少,春天没有黄河是无法耕种的,你说黄河是不是母亲河?”接着又说:“在西北,黄河是神圣的,谁也不敢侮辱她。”身处南方的我们,还真是无法体会他们对黄河的那种神圣的感情。
除了Y老师之外,学校还有不少西北籍老师,很多都具有孤独冷峻的外表,但其实他们的内心是火热的。有一女老师平时也因Y老师冷傲的外表敬而远之,一次她要上公开课,就试着打电话给Y老师,没想到他竟然给她说了一晚上。就是平时,只要有需要,Y老师也是十分热情地帮助别人的。
H老师是湖南人,五十多岁了,与Y老师相反,他却开朗得像小青年,且十分风趣幽默,有他在的地方,必定笑声不断。知道H老师开朗,大家便常无所顾忌地跟他玩笑,所以跟H老师相处,十分的轻松愉快。
别看H老师嘻嘻哈哈,其实他的头脑十分精细,他想问题能想得特别深入细致,而且有独到的见解。他主持研究的课题,做了一个又一个。有个广东省级刊物,每年固定要H老师给他们写当年的高考试题评论文章,所以每年高考过后不久,必定能在那刊物上看到H老师洋洋万言的评论文章。除了那刊物,H老师也经常在其他地方发表教学文章,他发表的文章,真不知该有多少,只怕是著作等身了。
H老师教学方法特别多,而且特别的生动有趣,你想,像他那样幽默风趣的人,上课能不有趣?有学生说听他的课,就像听相声,从不瞌睡。就冲这一点,他的课也特别受欢迎。我听了几次他的课,便大受影响,一改原来的教学风格。也因为此,每次学校要求上公开课,大家便都纷纷要H老师上,每次他都说:“没人上,我上!”从不推辞。不过,有时也看到他委屈的样子,嗨,谁叫你上课生动,又老那么嘻嘻哈哈,惹大家开心呢!
虽然为人随和,但H老师身上却同样有着湖南人的特质,上进,要强,十分重情义。尽管年纪大了,却仍然一年接着一年地教高三,不辞辛苦,不言劳累,为学生的成绩而加班熬夜,教出了一茬又一茬的优秀学生。午饭时,我扒拉掉饭盒里最后一口饭,终于忍不住对他说:“年年上高三累不累啊?”他瞪着眼睛,高声说:“我已向学校提出‘三不主义’,不做科组长,不做备课组长,不上高三,可领导一项都不答应啊!”放下饭盒,又乐颠颠地回到办公室,坐到那座“作业山”前去了。嗨,你看你看,这哪像有牢骚的人?说到重情义,这是湖南人身上最感人的品质。H老师和所有湖南人一样,十分重感情。他见不得别人悲伤,每每竭力帮助别人,逢全国各地发生地震等灾难,必尽力捐助。你若对他一分好,他必定十分回报。这点,我见着的很多湖南人都是这样的。他还十分感性。一次,他从隔板后探过头来,一脸感动地说:“老许,今天我见着了非常感人的一幕情景。”见我一脸茫然,就接着说:“今天我在H大学校园里,见一个中年人抱着他的老母亲坐着,在喂老人吃食物,他们脸上那种祥和温馨的表情,太让人感动了,啧啧!”我笑。以后,他还多次提到过这个场景。
我们学校除了全国各地来的老师,当然也有不少粤籍老师。影视上有不少广东人的形象,那大多是歪曲的。在我的感觉里,广东人就像那珠江,宽广,深厚,平和。他们善待内地人,也尊敬内地人,来广东的人,都认为是过江的猛龙,所以,大家十分和谐地相处。我们几十人的办公室,只有几人是粤籍,平时都说普通话,只有要调侃时,才拿粤语来调笑。本人来穗十年,至今只会“猴啊猴啊”、“海啊海啊”几句粤语,但我从未感觉有什么另外的眼光。相反,我得到了粤籍老师的许多帮助。
记得刚来广州,孤单陌生,粤籍老师便热心地教我这,教我那,怕我周末寂寞,还热心地介绍广州好玩好吃好看的地方,教我坐车线路。中秋来了,看我孤身一人,有老师还给我月饼票,让我感到十分温暖,觉得这真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我逢着了好同事。很久,我都有一种身在桃花源的感觉。
不仅老师好,领导也好。我刚来广州,小孩要中途转学过来,我正发愁进不了附近的学校,校长知道了,便主动打电话给那小学校长,立刻便解决了问题。还有一次,我扶着单车刚出校门,校长正好也骑车出来了。他到我身边就下来了,于是跟我一路走着聊天。到书店门口时,我们就把车锁在街边,进去给他儿子挑课外辅导书。谁知,等我们出来时,我的单车已经不见了。校长就一定要赔我,说是因帮他买书才被盗的,其实我那车已经七八年了,老旧了。最终他买了辆崭新永久给我,还上了牌照。嗨,这年头,谁还给单车上牌啊!
粤人为人朴实,实在,低调,同时也勤奋,吃苦耐劳。跟他们相处,你会感觉十分温暖、踏实,不自觉的你便会受到影响,会沉淀下你浮躁的心情,会放弃一直纠结你的名利心。就像你站在珠江边,面对那缓缓的江水,你自然就会静下心来,领悟到人生原本的朴实。
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师汇聚在一起,四方各地的文化在这里绽放,不用去看影视,身边就是活生生的南北各地文化。有时想想,我真是幸运,能在这么个有特色的学校工作,能跟那么多善良优秀而又散发着各种地域文化因子的老师同事,实在是人生幸事。
校园里有几株木棉树,高大挺直,每年春天便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艳艳的满树,而在那时,满园的别的花也开了,争奇斗艳的,一个缤纷美丽的校园,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