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别老
记事起,姥姥便一直与各种食物联系在一起。一方小小的灶台不知道为了我升起了多少缕炊烟。
大些了,姥姥便是与池塘水田联系在一起。一弯窄窄的土垅不知道响起多少归家的呼唤。
再大些,姥姥便和一声声的唠叨联系在一起了。一道细长的门槛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重复的叮嘱。
有人说沿着一片南瓜或牵牛花的走向,很容易触痛乡村浅显的心事。一页柴扉,一段炊烟,一记清秀的鸟鸣,一波暗绿的凉意都会把你的乡愁簇拥着、缠绵着。
三岁到四岁的我一直是跟着姥爷姥姥一起生活的,姥姥最喜欢和我聊的便是那段不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时光。由于妈妈是姥姥最小的孩子,我理所当然成为我这辈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受疼爱的孩子。零碎的记忆加上父辈们的口传我便自己勾勒出了这样几幅画面,姥姥家在农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
少不更事,跟着妈妈来到外婆家。殊不知这一留就是一年,不记得当时我是以哪一种姿态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打量这这陌生的环境,抑或是跟着地上的蚱蜢蹦到了草丛里躲着,再或者是被墙上的挂历吸引罢。总之我留在了那里。也许我曾哭过闹过,但总会有个人给我一个小板凳让我爬上柜子找吃的, 父辈们打趣道姥姥家的小卖部就是为我而开,因为东西被我吃完了。
也许小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赶集进货去市场剪头吧。街上远远比村里热闹,我可以看到大鹅,白白的绒绒的,虽然颇具有攻击性但我还是爱得不得了,不肯回家,时至今日有事还会梦见那群亦或者是那只大鹅。姥爷只好骗我,说直走不回头鹅就会跟着你走到家里去。暗自窃喜我的幸运,碰碰跳跳便又渴了,只好由姥爷带着去最近的砖瓦厂讨水喝。说是喝水,可是一个孩子又能喝多少,只不过是新奇罢了。喝完水走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没有鹅跟着我们,可能我又哭闹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记忆中的姥爷是威武的,高高的大大的,可以轻易地从湖里捞出一条大鱼和一条小鱼小虾。当然大鱼是家里吃而小鱼小虾即是我的玩伴了。姥爷很敏捷,会给我逮青蛙,用线系着,给我“牵着”跑,我累了就会把它系在树边,但是它总会放弃自己的一条腿蹦走。事后我才知道这只青蛙是被鸡还是什么动物吃掉了。也许记忆深处姥爷还会给我打枣子,摘桔子吧,原谅我记不太清了。
后来我必须回家上学,告别了这个熟悉的家。
直到有天,妈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早早的把我叫醒,爸爸开着手扶拖拉机带着我们一家人去了姥爷家,姥爷躺在一张竹床上,盖着一张白单子,旁边摆着一个火盆,周围站满了人。陈惠姐站在门槛边哭,大人们告诉我姥爷走了。我便也跟着人群哭了起来。从此我就没有了姥爷,少了个疼爱我的人,然后姥爷就被埋在一堆土里,当时天好冷,好黑。那年开始,每年七月半我们都会多烧一堆纸钱,对着纸钱和姥爷说说话,祈福。
姥爷走了,剩下姥姥一个人。一年级开始到六年级结束,每周我都会和姐姐搭车去姥姥家,带上那份妈妈给她妈妈买的零食。每年寒暑假更是一住一个月,夏天一点都不热,因为姥姥帮我赶蚊子,扇蒲扇。冬天一点都不冷,因为姥姥的被子晒过,充满阳光的味道。
不知从何时起,我爱上了抓虾摸鱼,姥姥家那方小水塘便是我的乐园。水不深,正齐腰,里面很多鱼虾。我在里面一泡就是上午,直到那天一条灰色大蛇从我旁边游过,钻进旁边的石缝我才再也不敢下去。现在想想其实它的神态是友好的,但还是有段时间我会埋伏在水池边,希望再次遇见它并毫不犹豫地用树枝和石块把它打死。不敢下水只好去田埂边碰运气,但是那边只有蝌蚪,显然是抓不到虾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仿佛成了我的伙伴。待到村里每家每户升起炊烟姥姥便会来叫我了,村子里回荡着的仿佛就是天籁。
尽管童年的乡村贫瘠得让我们腹中时常空虚和饥饿,姥姥总是会在半下午偷偷做一个鸭蛋,有时候用油煎的有时候会用红糖煮,至今那个味道依然不时出现在我梦中的味蕾。冬日里姥姥依然是那样的宽容和放纵,任我们把滚烫的火盆在空中舞成一个个红色的圆圈,烧红乡村冬日的凛列,任我们把窖藏的红薯放在土里烤,烤的半生不熟捡回家煮粥,姥姥煮的粥很好喝。一个小小的铁架,任由我随意添添柴火,上面沸腾的便是红薯和大米了。这时候如果是傍晚,我就会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拉粑粑,因为是一片野地,也不担心谁会过来看到。事后悄悄吧比我还高的铁锹拿去掩埋掉。然后颇有成就的告诉姥姥我在哪里施过肥。
新年到了,约着表哥,口袋里塞满黑蜘蛛的鞭炮,沿着村子到处炸。那时候新鲜的牛粪便是宝贝,吧鞭炮插在上面,用一根香点燃之后就是漫天飞花了。那时候有五毛一颗的手雷,我们花光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扔到了水田里,半饷才炸,炸出了个大坑,声音大得出奇,差点没吓哭。那时候还会找到姥姥煲汤用的瓦罐,丢个黑蜘蛛里头,结果瓦罐即刻崩裂,为此不免是一顿训斥。
诸如此类的事多不胜数, 我无法把单纯而又厚重的乡村往事轻轻地描述穷尽,就像时光这把挂在土墙上的筛子,总是把乡间最精细的情节漏掉,让我们每次都小心翼翼,每次都激动不已。
记得初中后由于课业很少去姥姥家,去的时候无非是些大型节日和过年了吧。然后便是高中,见面次数更少。直至我读了大学,每逢寒暑假和十一才能见到我的外祖母。
六年来慢慢的发现,我长高了,长壮了,而姥姥似乎老了,背没有以前那么挺直了,眼神没那么好使了,耳朵没有那么灵了,力气没有那么大了,外婆渐渐衰老了。从前她在我身旁时让我感到是那么伟岸高大,那么温暖有保护力,而现在她老了,我们这些做外甥、外甥女的,随便一个站在她面前都高高的凸显出来。厌恶时间无情的杀伤力,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一直停留在那,那个外公外婆牵着我小手走路的童年,那段橘黄灯泡下照亮下的暖暖的岁月。
今天去看了姥姥,她给了我她亲自种的红薯,还有那份红薯般甜甜的思念。
好喜欢生命中这些最初的记忆,如一幅幅水墨画,模糊而清晰。画面停顿在昨天却停留在我心里,如今姥姥已经79岁了,精力已经大大不如以前了。似乎划过掌间的时光如一汪春水,扶去了岁月的花瓣。外婆的头发慢慢成雪,散落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
姥姥,请您别老,一直像这样健康下去,我,默念静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