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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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从东北方向走进西湖，环顾之下，最醒目的是宝石山上的保俶塔。如果说眼前的这一池水还不能让你确定这就是西湖，那么山上美女般的尖塔，便能让你确定你已经站在西湖边上了。

　　从北往南数，西湖上的第一景是断桥残雪。桥名因堤断，残雪是偶尔。于今，这是一处典型的莫须有的风景。走在宽阔的拱桥上，我想中国人为什么以残为美呢？你千万不要跟我提维纳斯。维纳斯的美绝对不是因为她断掉了一条胳膊。她的美是本来具有的美，如果没有断掉一条胳膊，那会更美，近乎于完美的一种美。就像有人收藏瓷片，不是因为瓷器的碎片美，而是瓷器完整时承载了许多美，碎片各自保存了其中的一些美。

　　白堤自从白沙堤改作白堤后，就和白居易永远地活在一起了。白居易不仅是大诗人，也可以作为我们当今地方官员学习的一种榜样。

　　过锦带桥不远，便是秋天月夜赏湖光的地方，叫平湖秋月。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孤山。孤山一带最值得一看的是浙江博物馆和西泠印社。这天是周一，各地的博物馆闭馆一天，浙博也不例外。走进西泠，让我不由地心生羞愧，在这里我能看懂的不太多。看着山道上下那么多美院少年，静静地坐在那里画着速写，真后悔自己年轻时学的东西太少了。

　　男人好色，古今中外皆然。中国男人的好色平日里多沉湎在意淫的层面上，外在表现也多停留在痛快痛快嘴，或在遇到看着舒服的女人时，多看两眼，短暂地活泛一下心思，转瞬就大雪无痕般地归于平静了。男文人除了上面所说的这些之外，还有能力写些满足意淫心理的文字，或作小说，或作诗词，或作楹联，低级一点的则作相声等曲艺类型中的小段子，或作成手机短信的段子。男人意淫的对象不局限于活女人和小说、戏剧、影视中的女性角色，也包括死了千百年的女人。西湖孤山脚下的两座女人墓就能说明这一点。

　　秋瑾墓前矗立着一尊洁白的女英雄全身塑像，拄剑昂首，英气逼人。周边是郁郁葱葱的玉兰和松柏，表达了人民政府对革命先烈的崇敬。但游人经过墓前，多不驻足瞻仰，而是继续朝着前面的风景走去。在不远处还有一座女人墓，上世纪文化大革命时被平掉了。斗转星移，到了2004年，这座已不存在的坟头又得以重现，并在坟头上重建了亭子。立柱上刻满了历代文人竞相斗才的楹联。这是生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钱塘名妓苏小小的墓。墓前相机咔嚓声声，白光闪闪，是西湖周边名人坟墓中最热闹的。真是“花光月影宜相照，玉膏水肌未始寒。”让人恍如“明湖翠屿樱花犹似六朝春”。文人的风骚和大众的兴趣在这里重合了。

　　再往前走，不远处又有两座男人墓。一座是打虎英雄、绿林好汉、宋义士武松之墓，一座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民族英雄岳飞的墓。武松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他的喜怒哀乐似乎掀不起我心中的波澜。岳飞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由衷敬仰的英雄。我小时候在家乡的有线广播里知道了岳飞的故事。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几个小伙伴聚在挂在墙上的小喇叭下面，等着播出岳飞传的评书。岳飞的遭遇揪紧了我们小小年纪的心。儿时那种爱憎分明的感情，强烈的程度，能给人留下终生的记忆。岳王庙的门票上说明“庙是墓的附属建筑”——我也这么看。1961年，岳飞墓被列为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墓园里“毁誉于今判伪真，正邪自古同冰火”的对联，又让我回想起儿时听岳飞传的场景。而另一幅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奸侫”，则把我的目光引向了那四座铁跪像。秦桧夫妇等四人的跪像本就令人鄙弃，又遇游人吐痰，就愈发令人恶心了。

　　从岳王庙出来，夜幕已经降临了。乘公交车回住处。

　　杭州作为省会城市，从西湖方向望过去，看不到辉煌烂漫的灯光秀，即所谓的亮化工程。路灯也不高，灯光温和，让人感觉很温馨。

　　11月13日

　　早餐后，我们乘公交车直达岳庙，开始了第二天的西湖观光。

　　昨天走过白堤，今天我们带着休息一夜之后的轻快，漫步走上了六桥烟柳的苏堤。疏浚西湖，堆泥成堤；压堤锁澜，跨虹映波；栽桃植柳，春晓成景；如诗如画，清新豪健。这样的杰作，独属东坡。苏东坡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喜爱的古代诗人。流连美景，其中也多了一些亲切和熟悉。说来你也许不信，《杭州西湖》邮票的设计者最初画了两套八张草图参加竞逐时，他“连一趟西湖还没去过呢！”

　　第一次走在苏堤，熟悉的是景色，陌生的是树木。堤上有种乔木，叶子有点像北方山核桃树的叶子，枝间挂满了小黄果，有点像桂圆。我们都不认识，问堤上作业的园林工人，才知道是无患子树。我们接着问：树上结小黑果的是什么树？园林工人说是香樟树。看远处的山，看近处的水，看头上的绿叶和各色的小果子，行走间到了曲院风荷景区。遗憾的是季节已晚，看不到“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的风光了。

　　在苏堤上驻足回首，突然想到从白堤到苏堤，串起了西湖一年四季的最美。你想苏堤春晓美在春，曲院风荷美在夏，平湖秋月美在秋，断桥残雪美在冬。任你在哪个季节来西湖，都不能把西湖各色各样的景致尽收眼底，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走过了五座桥之后，便来到了花港观鱼公园。这里成群的红鱼锦鲤，让我想起了太湖公园栈桥下成群的小青鱼。这边池小鱼大，那边湖大鱼小，也都各得其所。从此处往里走，湖畔森林和牡丹亭前的园林都是洗洗肺，养养眼的休闲路径。

　　再回到苏堤。如果说苏堤春晓是西湖十景之首，那么三潭印月则是西湖新老几十处风景名胜中最具知名度的。小瀛洲前水面上的三个小石塔早已成为西湖的第一标志。如果仅以一物一景表现西湖，并区别于其它湖泊，三个小石塔是最简单最能让大家接受的事半功倍的选择。邮票、明信片、年历片等可以多幅一组表现西湖的载体，也都选择了以三个小石塔为核心构成的三潭印月。只能单幅表现西湖的图案元素，似乎只能选择小石塔了。西湖伞厂注册商标的图案就是近处一个小石塔居中，远处两个小岛，各列一侧，前方水面倒影粼粼。浙江中烟工业公司出产的西湖牌卷烟的商标图案是以水波和石塔组成的变形的烟的繁体字。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我国第五套人民币壹圆纸币的背面，就是用三个小石塔作主图衬以断桥和保俶塔来表现西湖的。

　　走下苏堤，有杭州苏东坡纪念馆在向你开放。他们走累了，在湖边歇歇脚。我走进了纪念馆，深化自己对苏东坡作为文学家，作为书法家，作为好官的感性认识。纪念馆外有一座苏东坡全身雕像，向后背着左手，昂首站立，深沉地注视着远方，好像在说：“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于其左，也向后背着左手，也昂首远望，拍了一张和诗人一样姿势的照片。去年三月，我去省内几个城市考察市场。在伊春小兴安岭石苑中，看到一组中国历史文化名人石雕像。苏东坡向后背着左手，昂首站立，深情地仰望着青天，好像在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于其左，也背着左手，也昂首向天，拍了一张和诗人一样姿势的照片。两次都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我的一种对诗人喜爱和仰慕的心情。

　　在南山路遇到一位“黑车”司机揽活，我们和他达成了口头协议。先来到雷峰塔附近，司机说：“你们要是不去礼佛进香，就不用到雷峰塔跟前了。你们就在这儿照几张相，塔还全，景也好。”我们觉得有道理，便隔着一条大街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我们乘车去看“七〇四工程”。途中司机给我们讲雷峰塔的故事。先讲早年日本人把经砖听成了金砖，盗砖毁塔。又讲杭州城里的老户人家藏有雷峰塔经砖的都发财了。现在高官和大款盖房子，都要弄块经砖镇宅。市场上的雷峰塔经砖一块能卖到十几万。不到百年，经砖真的成了金砖。他还讲了一个可以不信的故事：雷峰塔自1924年倒掉后，历届政府都有重建的想法，因意见不统一始终没有开工。1984年市政府又想重建雷峰塔。市妇联听说了，坚决反对，说妇女地位刚提高，又要修雷峰塔，这不是再让法海把我们妇女压在塔下吗？建塔的事就搁下了。直到2004年才真的重建了雷峰塔。

　　“七〇四工程”现在由浙江宾馆的友谊商场经营，门票拾陆元。地下工程可防水、防火、防毒、防辐射，是“一座原子弹都无法摧毁的建筑”。人们来这里，不是因为它可以防御原子弹，而是因为这里留下了“一段让世人为之惊叹的政变历史”。说的是地下作战指挥中心，曾是林彪一伙策划“571”武装政变的核心枢纽。因工程动工于1970年4月，所以叫作“七〇四工程”。地下通道串联着“四防”钢门、水房、通风机房、通讯室、议事厅、指挥室、专用电梯等。在全国各大中城市基本都有类似工程，老百姓叫防空洞。四十多年过去了，位于城外的多已弃用弃管，或填埋，位于市中心的多已改为地下商场，用于商业营利。各地设有人民防空办公室，作为这些工程的管理部门。“七〇四工程”的特殊性在于它和林彪联系在一起了。供游人参观的地下通道中有些文字说明写的很有意思：“此为电子加热器，林彪由于伤病的影响，怕风、怕光、怕水，以至于病到了见风就感冒，见水就拉稀的地步。于是，在阴湿的地下室中装了许多电子加热器，保持整个地下室的干燥和温暖”。“在开国十大元帅中，只有林彪是唯一一个身首异处、最终没能走进八宝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从大荣走向大耻的人，唯一一个从正面走向反面的人”。“当然，如果从军事的角度来讲，林彪是一个能打仗的军事统帅，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经营单位以“在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领导下林彪指挥的十大战役”为题，开辟了一个大展厅，展出许多图片和图版，详细介绍了这些战役。

　　在地上部分的林彪和叶群的临时办公室兼卧室里，看到的是空旷（因为太大了）和简单（因为很普通），难以和泱泱大国的副统帅、接班人联系起来。室外的六角大阳台也大得有点离奇。

　　龙井问茶是西湖几十个景点名称中起得最好的，最具参与感，老少皆宜。我有长年喝白开水的习惯，所以对茶知之不多。不少人建议过我：在办公室置一套茶具。十几年来我一意孤行，没有照办。此次到龙井，我无意问茶，只想看看茶园风光，呼吸江南乡野的空气。到龙井时，正值午间，风和日丽。村外路边老树参天，弯弯的小溪里清水如泉，坡地上一片片茶树。我颇有兴致地走进茶园，看茶树的叶。看不懂里面的学问，就是愿意看。我还想看江南田间的野草是什么样的。茶园的地面上野草很少，也没有我认识的。

　　中国茶叶博物馆的场地上，被人星罗棋布地缀满了“茶文化”。行走在其间，真觉得自己活的既不滋润也不清雅，有些自卑起来。

　　茶叶博物馆和大片茶园之间的路边，置一块巨石，上面刻着乔石的题字：“茶为国饮，杭为茶都”。乔石的题字在社会上是难得一见的。

　　离开龙井后，“黑车”司机习惯地把我们拉到杭州天蚕丝绸有限公司的展厅，停留十几分钟，买不买由你。

　　下一站是灵隐寺。这座创建于一千六百年前的古寺，又叫云林禅寺。前往古寺的途中，司机说：“去灵隐寺要买两次门票，第一道门的钱是旅游局收的，第二道门的钱是和尚收的，都得几十块钱。灵隐寺很灵的，你们中间有人想要烧香求点什么的，可以买第二道门的票，还得买香。否则，在外面看看就行了。”正如司机所言，云林禅寺在香花券的背面声明：根据“以寺养寺”的原则，本寺收入将逐年建筑伽蓝殿、方丈室、五百罗汉殿、钟、鼓楼、头山门等，以发展国家旅游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现在的和尚仍能胸怀祖国，真令人感动！因我们中间无人想进去烧香，便只“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多少有点辜负了国家主席题写的金匾了。

　　接下来， 乘车过白堤去浙江博物馆。博物馆正在装修，一部分展厅没有开放。看博物馆我有兴趣，但确实比看风景累。有时候越是认真地看，想多记住一点东西，越是记不住多少东西。但是看过了，多少会留下一些印象。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一下子把原本不深刻且已休眠的记忆拍醒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加之相关相近的积累，甚至会比刚看过的当天还清晰。也许还会从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了，那便成了一件快人心有成就感的事儿。

　　孤山路旁有潘天寿的雕像。不远处还有一组双人雕像，坐着的是蔡元培，站着的是林风眠。

　　北山路依山临湖，沿街是清一色的老建筑。每栋老房子都储藏了太多的老故事。老故事和梦是什么关系？这条老街也被列为西湖一景，叫作北街寻梦。

　　走累了，我们坐在湖边少憩。湖的对面这时正在上演音乐喷泉。从这边看过去，虽然袖珍，但也清楚。密集的水柱像一群细高挑儿的少女，在跳水上芭蕾，熟练地完成着规定动作。音乐从远处飘过湖面，滤掉了一种叫电子的东西，似乎好听了许多。

　　11月14日

　　天亮前，我去和西湖告别。一路上没有行人。到了西湖边，仍然没有人在活动。我先来到《惜别白公》组雕前。这里白天人多，组雕掩在游人中了。此时，我恨自己没有白居易的才情，笨得吟不出一句诗来。我转身向断桥走去。断桥，我不希望在这里遇见白娘子，也知道在这里遇不到许仙。走下断桥，走在白堤上，向左转，前方就是“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天城”。看不到商业的或什么秀的霓虹，整个城市安静地睡着。我在湖边坐下，任冷凉的湖的空气浸着我。我此时的感受怪怪的，有点乱。罢了，向远处看吧。湖对面只有一排路灯亮着，像一条金线捆在睡美人的身上。我试着拍了一张照片，整个画面漆黑一片，正中间就是这条捆在睡美人身上的金线。雷峰塔是看不见的，塔顶明暗的红灯是能看见的。

　　渐渐地有人来到白堤上，我不能独享西湖的安静了，起身从白堤折返。断桥附近这时已有几个少年在玩轮滑。我继续走又回到了白公雕像前。既然笨得作不出诗来，吟两句白公的诗，也算表达对诗人的尊敬吧。《长恨歌》和《琵琶行》，我都读过，但已记不准诗中的句子了。他的《卖炭翁》，我在学校学过，印象也深，便在白公像前吟道：“两鬓苍苍十指黑，伐薪烧炭南山中。”可能是吟错了，突然觉得心里不得劲，吟不下去了，再看一眼《惜别白公》的组雕，便又在晨曦中向前走去。

　　沿着湖岸走出几百米，忽听得鸭子叫。这可真稀奇，名扬天下的西湖，竞有一群鸭子，而非野鸭子。寻声望去，是两群鸭子，嘎嘎地叫着。也许这些鸭子已被“水禽天堂”收编，正式落户了。听着鸭声，在湖畔看一幅刻在地面上的杭州街巷景点图。正如前天那位出租车司机所言，没有个把月时间，要看遍杭州景点是很难的。不说杭州城，就是西子湖，也需要几天时间，才能看到全貌。有人说：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雨西湖，月西湖，雪西湖，我无缘见，但都已在我的脑海里生成了。

　　（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