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志
初夏,周三,午休。
微风掀起白色的窗帘,从沉睡中醒来,阳光窗外淡淡的金黄,回忆般的色彩,一如多年的老照片,一如恍然清醒的梦境。
最近总是梦见曾经在乡下的时光。那些直轩轩的冷杉树,细腻修长如含羞草叶的叶子;缠绕在树干上的喇叭花,攀爬在印满水渍青苔的砖墙上的金银花;长满青苔的瓦,一片一片覆盖一个简陋却温馨的家;小小的庭院,爸爸亲手筑起的花圃,蔷薇、月季;屋后的农家传来牛叫声,谁家的持家妇人又在喊着孩子的乳名,中气十足地嘹亮。
岁月如歌。
那些时光,从未那么清晰地呈现在梦境中,又出现在脑海里。
走在院子里,四周的老房子,梦境是淡淡的茶色,那么清晰地看到儿时的我,暮色中,在院子里用两只凳子撑起橡皮筋,跳得小辫子一甩一甩,嘴里念念有词;爸爸在门廊下吹着笛子,悠扬的声音回荡了整个庭院;妈妈抱着一盆清洗干净的衣服从井边的洗衣池走过来,盆上放着一只捣衣棒,笑微微地说瑶瑶不要跳出汗了;对门的哥哥坐在院子里,趴在凳子上写着数学题,一边嘀咕着笨蛋你又念错了,是“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不是打老鼠,怎么总是记不住呢,山上哪来的老鼠。
我想念。
那时候没有玩具,门口的冷杉树上,两棵之间,爸爸绑了一张网床,长度正好让我睡在里面。微风中,我躺在一晃一晃的网床上,仰头看着蓝天,白云一朵一朵地飘过,偶尔一只鸟儿停在冷杉直直的枝桠上,唧唧喳喳不知在唱着什么,几朵粉蝶飞过,我指着它们对蹲坐在树下的被我取名“旺旺”的狗狗说那是梁山伯祝英台,夏天的时候还有知了,唱得好不欢乐;悠悠地等着暮色降临,屋里传来饭菜香,妈妈就出门说瑶瑶快回来吃饭了,不要总是躺在上面,爸爸打开电视机说丑丫头你再不回屋吃饭动画城要开始了。
好像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玩,一个人躺在网床上能躺一天,举着本翻了几百遍的启蒙作文,看得不亦乐乎,一点也没有孤独的自觉。那时候也有烦恼,为什么要上学呢,为什么西游记每天只播一集,为什么叔叔阿姨爸爸妈妈都说我是丑丫头呢。
妈妈说我小时候是爱哭的,一点小事就能哭得风云变色,对门的伯伯却是我的克星,每次看到他对我凶凶的样子就吓得生生憋回去眼泪,少不得他就一直在我面前扮黑脸,他的儿子不怕他,倒是我怕他怕得要命,不吃饭的时候,闹脾气的时候,爸妈降不住我,只要他一出马,立刻变身乖宝宝。上次看到伯伯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得我了,而他也长了皱纹,擦肩而过之时我到底没敢喊他,怕认错人的尴尬。
乡下的物资比较贫瘠,没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蔬菜倒是应有尽有,妈妈一双巧手,每天的蔬菜豆腐也能做得香味扑鼻垂涎欲滴,我就跪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念着“大白米饭,豆腐鸡蛋,青菜肉汤,喷香喷香,我来装个大老虎,啊呜一口都吃光”,一边大口大口地吃得小肚子鼓鼓,邻居的阿婆就笑着说:“来啊,拿刀来剖西瓜啊。”信以为真的我一吸小肚子,趿着鞋啪嗒啪嗒跑回家。
恍然如梦,醒来童年已去。
一直以为自己还小,突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天真的笑靥,眼底的血丝和黑眼圈,宣告了长大后背负的一切,以后还会有更多。
一度那么害怕长大,觉得长大了就不能随便犯错了,不能撒娇了,不能任性了,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变化。
而我又仿佛听见阿婆抽着纸烟眯着眼睛说丫头跳个舞给阿婆看看;对门哥哥又趴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写着作业,一边骂我笨蛋又念错了;爸爸妈妈笑着说丑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伯伯黑着脸说丫头快点给我去吃饭。
梦醒,怅然若失。
再不能扎着羊角辫跳皮筋了,再不会一个人躺在网床上看书了,再不会有人叫我丑丫头,他们都说,是大姑娘了。
丑丫头长大了。
丑丫头学会了笑得彬彬有礼,丑丫头学会披散长发扮淑女,丑丫头知道了不能疯疯癫癫,丑丫头,再不是当年快乐的丑丫头了。
成长是必然的,但是,我还是想念。虽然,这没有丝毫意义。
丑丫头,我想你了。
丑丫头,你依旧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