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做木匠
我父亲是个半拉子木匠,未曾出师即半途而废。伐木造屋,起柱上梁,还算可以;做桌椅箱柜、雕龙刻凤的细活、巧活,则是一筹莫展。但他有基本功,锛、锯、刨、凿还能拿得起,如果坚持学下去,一定会是一个好木匠。可惜家里生计困难,父亲不得不离开师傅,去给地主家扛活了。
临走时,师傅送给他一套木工家具,锛锯刨凿样样都有。父亲视如珍宝,一直保存了三十多年。直到他五十四岁去世后,母亲说,人已走,这些家具留下也没用,你们弟兄谁愿意要就拿去吧。我的工作单位离家千里,就只拿了一个刨、一个凿,算是留作纪念吧!
那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样家具以后在我的生活中竟然派上了用场。
父亲去世后的第十年文革结束时,我租住了房管局一套40平方米两居室。由于妻儿刚刚农转非,屋里空牢牢的,床是从机关借来的,衣物、碗筷全放在地上。妻子说,要是有一两个放碗筷、衣服的箱柜就好了。可是当时我的工资只有58.5元,一家人吃穿尚且紧张,哪里有钱置买别的?这时我忽然看到放在地上的刨和凿,眼睛一亮,拍着胸膛对妻子说:“有了!你忘记了么,我父亲是木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木匠的儿子还愁没有箱柜用?”
其实,那时我很少摸过木工家具,只是儿时在家里盖房扣梁时,偶尔看到过父亲用刨和凿做活。可是,牛皮吹出去了,加之别无出路,那就憋着一股气,硬着头皮干吧。
做家具首先得备木料,其次就是完善木工家具。那时候买木料得批指标。我官小职微,对指标只能望洋兴叹。幸好有一个部队领导体恤民情,看我困难,让营房处将一段坑道木廉价处理给我,帮我救了急。正好机关又加工木料,我给民工付了12元钱,他们帮我把原木解成了板材,这才完成了备料程序。至于完善木工家具,则简单一些,有刨,有凿,又买来一把斧头一个锯,自制了一把拐尺,然后就进入制作阶段了。
是非经过不知难。原以为木工活就是那么一回事,只要有力气就行。可是真正做起来,几乎是寸步难行。我规划了一个半截衣柜和碗柜的结构图,设计了各个部位的尺寸,先在一块厚厚的木板上,划出了一条条墨线,准备解成做柜的撑子。我拿起锯搭在木板上,让妻子拉下手,可怎么也锯不到线上去,解出的撑子边沿犬牙交错,歪歪扭扭。一共二十几根撑子,我整整花了四个星期天和十几个晚上。解出来的撑子,邻居看了还以为是斧头砍出来的。
接着就是把一个个撑子刨平。用刨比用锯还要困难,我找来《木工指南》研究,上面说刨有粗刨、细刨、长刨、短刨之分,还有刨刃的安装、刨的使用要点,看来看去反觉无从下手。我想,眼前的刨只有一个,或粗或细就是它了,刨刃伸出刨身多一些就是粗刨,少一些就是细刨了。食指和拇指压紧,沿着由根到梢的纹理方向,均匀使用推力,防止“呛槎”;到尽头处压力放松,以免“磕头”。经过艰难的实践,我逐步掌握了要领,这些歪歪扭扭的撑子,竟然一个个顺顺溜溜地摆在了我的面前。这时我倒有点欣赏自己了。
下一步就是凿眼与开榫。这个难不住我,我虽然大学上的文科,可是高中数学无论几何代数,在班上门门第一。我用拐尺划好尺寸,凿眼、开榫很快完成,很是齐整。最难的是开槽,要将一张张薄板镶进各个撑子的框架中间,就得在撑子上开出窄窄的槽子。可是我遍寻各个商场均买不来槽刨。无奈之下,只好在市场上买来一把细凿,一点一点地在撑子上凿,经过三四个星期天,总算凿出来了,尽管槽的边沿歰涩剌剌,薄板还是掐进去了。
总装那一天,恰是国庆。在妻子、女儿的帮助下,镶板、对榫、合眼、装面,两个柜子有模有样的站立在了屋子的中央。妻子竟高兴地哭了起来,说:“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柜子。”第二个星期天我买来砂纸、油漆、颜色,进行打磨刷漆,就算大功告成了。接着我又用剩下的木板,做了个衣箱,似乎较为精致一些。这两个柜子和衣箱,分别放在卧室和厨房里,我们一直用了20多年。
进入上世纪末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家经济状况有了好转,退了出租屋,买了100平方米的大房子。孩子说,那些家具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该淘汰了。起初我还有点恋恋不舍,可是看看同事家里置买的新家具精致时髦,再看看这几件“自制品”确实过于土气,也只好狠狠心将其“淘汰出局”,送给了拉运家具的农民工们。至今十多年过去了,每至国庆节时,我还会想起这些家具,因为它们毕竟陪着我度过了那个历史时期,还记录着我学做木匠的一段艰难经历啊! (2014.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