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香儿走了
那年秋天,香儿走了。如今,我不想再路过香儿的家门口,那破损不堪、野草丛生的院落,会勾起我太多童年的回忆。
我和香儿从小一起长大,爬树上墙,打枣摘葡萄,无忧无虑,充满乐趣。整天不是她在我家玩,就是我在她家玩。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直到有一天,我俩分别结了婚,离开了娘家,从此开始了新的人生。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们的村头桥边,她夫妻俩来帮父母干完活准备回自己家,当时我和香儿只是聊了几句就匆匆分手了,没想到当我再次回家时却听妈妈说:“香儿喝农药死了。”我很震惊,怎么可能?香儿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有啥想不开的。这一下子让我想到了香儿结婚前母亲带着她去“三姑娘”那里算卦,她问了生辰八字,然后点上几根香,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忽然有一根从中间折断了,“三姑娘”睁开眼睛,对着香儿的母亲不紧不慢地说:“ 你这闺女寿命短啊,需要破解一下,不然三年之内……”没等“三姑娘”把话说完,母亲拽着香儿扬长而去,嘴里骂着“三姑娘”胡说八道。唉,本想听句好话,图个吉利,谁知弄得心里很不痛快,真晦气。
香儿结婚两年多,一直没怀孕,那天晚上,正熬着调理身体的中药,香儿的丈夫开玩笑说:“你还不如咱家母鸡呢……”香儿对这类话太敏感,她一下子翻脸了:“你再说一句!我就喝农药给你看!”她丈夫根本就不相信,满不在乎地说:“你去喝吧。”任性的香儿跑到院子里,抓起一瓶打棉花用的农药喝了下去……停了一会儿,她丈夫熬好药出来吓坏了,大呼小叫喊人把香儿弄上车,送往医院的途中香儿停止了呼吸,就这样结束了她年仅二十六岁的生命。这是香儿婆家人的解释,她的娘家人并不相信,他们怀疑香儿是被丈夫害的。于是两家打起来官司,为了找证据还把香儿尸体解剖了,他们互相托关系、找熟人,最终婆家人赢了官司。两亲家反目成仇,婆家人甩手不管香儿的尸体,出嫁的女儿不能安葬在娘家的坟地,可怜的香儿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母亲四十多岁生了香儿,上有哥哥姐姐,父母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娇生惯养,倍加疼爱中香儿一帆风顺长大成人,她的父亲提前退休,姐姐接班进了市里的一个税务局,哥哥大学毕业分到了乡卫生院,很快就当上了院长。香儿优越的家庭条件曾让我们多少女孩儿羡慕,她就是我们眼里骄傲的公主。中学毕业后,父母为她花钱办了农转非,在乡卫生院当了一名化验员,成了“正式工”。结婚时,父母又是倾其所有为她置办了风光的嫁妆,为女儿的日后的幸福生活创造了条件,再等着抱上外孙子就可以安享晚年了。可是不幸却降临了,母亲一直后悔没有听“三姑娘”的话,没有为女儿破解灾难。我也感到迷茫、困惑,难道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从此,逢年过节,我路过香儿家门口遇见她的父母,彼此都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和热情。简单打声招呼就匆匆离开,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该说些什么。看到我带着爱人和孩子回娘家,两位老人心里一定很难过,他们的小香儿也应该和我一样有个幸福的家。
那年秋天,香儿走了。她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她的父母。两位老人在痛失爱女的煎熬中,睹物思人,触景伤情,满屋满院子都是小女儿的气息,不要任何人的劝慰和开导,甚至把大女儿和儿子多次拒之门外。走不出的悲伤,抹不掉的痛。三年后,可怜的父母相继凄惨离世。曾经幸福美满的一个家,如今只剩一片荒芜,满目苍凉。我甚至有点怨恨香儿,真傻,多大点事儿,一句戏言,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让年迈的父母去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生命之痛。冲动是魔鬼啊。
我想去死一定不是香儿的本意,她也许是想吓唬一下丈夫。由于从小受到父母的宠爱,她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不曾受到一点风吹雨打,在丈夫面前,固执、任性、霸道,老天爷是老大,她就是老二。丈夫一次去朋友那里喝酒回家晚了,香儿一气之下,把一盆洗脚水泼向了丈夫……每当香儿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盛气凌人的姿态,我总是劝她要对丈夫好点,不要欺负人家,做一个温柔、贤良的女人。于是她笑着说:“有时候我俩也好着呢,你还不了解我,脾气坏点,刀子嘴豆腐心。”
香儿走后,我经常梦见她,在梦里我还问她:“香儿,你不是死了吗?你可别吓我!”香儿咯咯笑着:“你摸摸我的手,我又活过来了”。于是我俩手拉手去玩耍,去赶集,去买我们期期不落的《女友》。还有一次,我听到香儿喊我的名字,我却找不到她,天空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你抬头,我在天国呢,只有知心的你能看到我”。我抬头向上看,眼睛却很疼,很用力很难受也睁不开,恍惚中好不容易醒了,原来是我的胳膊压在眼睛上做梦呢。
我真的希望香儿能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在那里和她的父母团圆,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那里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做一回幸福的女人。
那年秋天,香儿走了,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一地落叶,一地忧伤。黄泉路上无老少,生命何其脆弱。写到这里,我起身推开窗,外面秋雨绵绵,凉风阵阵,已是万家灯火时。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真实的空气,发自内心地感叹:“活着真好!”不是天灾人祸,不是身不由己,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