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曲麻菜

　　文/闾凌宜人

　　“这道菜是‘四喜丸子’”，“这道菜是‘雪山飞狐’”，“这道菜是‘金钱白果’”

　　“这道菜是‘大地回春’”。年轻俊俏的女服务员一边熟练的上菜，一边热情的向在座的客人报着菜名。

　　“大地回春？”我不禁愕然。看着这盘由小萝卜菜、小白菜、黄瓜条、小葱、曲麻菜等等几种青菜、野菜拼凑而成的“大地回春”，我默默的陷入到沉思之中。今晚的东道主、同事老王看见我好像郁闷不乐，呆呆的看着那盘“大地回春”，以为我是因为他点了这盘“大地回春”菜而生气了，便低声问我：“老四，这道菜我点的不好吧？不好咱就给它退了，换个别的菜！”。我小声对他说：“不是的，老王，是我这个人有点多愁善感了，看到这‘大地回春’里面的曲麻菜，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我小时候那些事情上去了。”

　　我小时候的五、六十年代，由于建国才只有短短的十几年时间，国家百废待兴，加上那个时候国家实行严格的计划经济，城里人的生活水平都很平实而普通。那时候，人们生存的首要问题——“吃”，也是艰难维持的，一般百姓家很难说能吃得上饱饭。特别是又连遇三年自然灾害，人们的生命要靠“刮菜代”“吃淀粉”“啃树皮”来维持。这种艰苦的日子，给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从另一个方面提供了适应生存的能力的锻炼机会，培养了吃苦耐劳、勇于担当的责任意识，尽管在孩子们不成熟的脑海中还只是属于朦胧的潜意识。

　　草木复苏、春雨绵绵的季节里，当年只有八、九岁、才念小学二年级的我，每天下午一放学，顾不得和小朋友们一起去玩耍，就要赶忙往家里跑，将书包朝炕上一扔，便挎起一个小柳条筐，筐里又放上一个用捡来的半把剪刀改制成的挖菜工具，跟在长我两岁的姐姐身后，到离家一里开外的“城边子”大地里去挖“曲麻菜”。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眼睛尖，手里的筐放下以后，蹲在地上，首先就是要用自己那双“犀利”的眼睛去快速扫视一遍大地，迅速发现并锁定目标。不知道什么缘故，那“曲麻菜”也总是爱聚着堆的生长，每每只要发现了一颗曲麻菜，它周围便会有几小堆堆菜，那时候我就像发现了绿宝石一样的兴奋，很快便将其风扫残云，收入囊中，望着小筐里不断增多的曲麻菜，心中充满了胜利感。

　　回到家里以后，我还要同姐姐一起整理一下我们的战利品。在那里要挑去杂草，摘掉枯黄或干巴的叶子，然后将它们堆放在墙角。只见姐姐用葫芦水瓢舀来半瓢凉水，含在嘴里一口，然后对着曲麻菜堆“噗！噗！”喷洒着，像霏霏细雨洒落在曲麻菜上，眼看着我们挖回来的蔫巴曲麻菜，慢慢的、魔术般的支楞起来。然后姐姐招呼我将家里那条麻袋蒙在曲麻菜堆上，又朝着麻袋上喷起水来，一切做的都是那么娴熟。姐姐告诉我：“四弟，今天咱们就算完活了，明天早上你要听姐的招呼，我们一起去卖曲麻菜。”“好的，姐姐，我知道了。”毕竟是小孩子，心里搁不住事儿，姐姐的这番安排竟让我对明天早上充满了幻想和期盼。

　　第二天一早，隔壁家的那只大冠子红公鸡，站在墙头上刚叫到第三遍，姐姐便开始招呼我：“四弟，四弟，快起床了，我们得出发了，晚了，就不赶趟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擦去眼角上的眵目糊，穿衣下地。然后学着姐姐的样子，抖抖被水浸润一宿、明显新鲜滋润的曲麻菜，小心翼翼将看着清脆新鲜的曲麻菜装进小柳条筐里，随后挎起柳条筐，顶着星星就出发了。

　　“曲麻菜！鲜嫩的曲麻菜！”古老的小胡同里回荡着一男一女两个童音的叫卖声。我们是幸运的，随着我们的叫卖声，远处那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奶奶颤颤巍巍的走出院门，成为我们小姐俩的第一个买主。姐姐用小手在筐里抖落两下，然后轻轻地抓起一小把曲麻菜，放进老奶奶手里端着的那只二号碗里，“您老给二分钱吧。”“孩子，这二分钱的曲麻菜不多啊，再给我添加点吧。”“好的，为了今天第一次开张，我再给您添点。”姐姐手里有准，又抓起几颗曲麻菜，放在了老人家的碗里。老人家看着我们小姐弟两个，会心的微微一笑“这小丫头，还真会做买卖呢。”她对着姐姐说。然后又摸了摸我的头：“是你弟弟？这孩子真招人喜欢。明天你们还来不？如果你们来，我明天还买你们的曲麻菜。”“我们会来的。先谢谢奶奶您了！”，姐姐礼貌的回答道。

　　经过我们姐弟两个走街串巷，高声吆喝叫卖，再加上我们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也讨人喜欢，总算在六点半之前将两小筐曲麻菜全部售罄。我们两姐弟到家后，粗略的一数钱，这一大早竟然有五毛多钱的进账，姐姐露出了笑容，我的脸上也笑开了花。

　　我算了算，这五毛多钱足够我买齐半学期用的铅笔、小刀、橡皮、还有作业本啊，一种赚大了的喜悦在幼小的心里不禁油然而生。从那天以后，我和姐姐每天放了学，都会去挖曲麻菜，然后第二天一早再去串胡同卖，挖菜、卖菜的兴致慢慢更高了。

　　每天清晨，小城的胡同里我们稚嫩的叫卖声总能招徕很多买者。我们姐弟俩卖曲麻菜赚来的钱在储蓄盒里也在不断增多，盒子中先前哗啦啦的响声变的沉闷起来。我们不但让自己也和别的同学一样用上了正宗的笔、本、文具，还攒下些钱来，帮助家里贴补生活费用。现在想想，那年代，略有苦味的曲麻菜还真的是帮了我们姐弟的大忙，实在是功不可没。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又开始返璞归真，时兴起吃纯天然、纯绿色的野菜来了，曲麻菜也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大雅之堂，以“显赫”的身价位居 “大地回春”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