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盐官河醒了
听老人们说,农历甲午年属火年,多旱灾。
其实这不是什么迷信,而是前人们依据天干地支的组合预测而来,有一定科学性的。这不,今年的天气就一直干旱,从春至夏,再到进入秋季,始终没有下过一场透雨,田地里泥土皲裂得如同一张巨大的老树皮,庄稼也如同五脏六腑功能即将衰竭的病人一样气息奄奄。这都是养活人的命根子,看着它们一天天干枯,谁不心疼谁不着急呢?
人们都祈祷着,盼望下一场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终于,老天爷开眼了,从中秋那天至今,秋雨连绵而至,飘飘洒洒,如丝,如绢,如雾,如烟,如天女散花般淅淅沥沥飘然而落,下了差不多两周时间。雨季终于来了,烟雨迷蒙云遮雾罩的世界里,干涸的土地裂开大口贪婪的吮吸着天降的甘霖,有了雨水的滋补,地里的庄稼有了几分成熟的色调,和着泥土味的潮湿的空气里也有一种成熟稳重的味道在流淌在弥漫。
这个时候,学校南门前的那条河——盐官河,应该醒过来了吧?
撑着雨伞,裹紧上衣,趟着泥水,一路小跑,出校门,站在河堤上一看,哦,这条小镇人的母亲河真的醒了,真的有了河的姿态!放眼远望上游,雨雾中盐官河似玉带飘然而至,从蒹葭丛林中走来,又在低矮山谷中褶皱着曲折穿过。若从高处看,盐官河一定会酷似小镇的动脉血管,在汇聚了山坡上田地间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细密的溪水后,在小镇的躯体上蜿蜒而过。她虽没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雄壮和气派,却一改平日里的寂寥和卑微,变得健壮和激越起来:水面宽阔了,也深了许多,侧耳细听,会有一些久违的细碎波浪声传来,起身远眺,会看到和我们的黄皮肤一样颜色的河流奔向远处,我们就会想象得到河水如何从河床向四周的泥土里渗透进去,润湿了泥土,滋养了生命,孕育了万物。
这般景象对在这条河边生存了二十多年的我来说,已经似乎是一种逐渐模糊的记忆,抑或是一种虚幻的梦想。但是,现在我知道她醒了,睁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练达她的温情她的潮湿,这一切都因为有了雨季!
最近几年里,在干旱的蒸腾和生活垃圾的挤压下,盐官河愈来愈像一个行将朽木的病人或老人,生气和活力已经消失殆尽!
盐官河与我、与小镇人颇有渊源,应该是我们的母亲河。很久以前,发源于秦州齐寿山的西汉水,经天水镇至十字路段,汇集卯水河、宽川河,蜿蜒西流,至盐官段时称盐官河。至此,西汉水流量大增,河岸宽阔,水流湍急,波涛翻滚,一路向西,经礼县后东入西和,过成县、康县再穿越四川流入嘉陵江奔向大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考上高中后,第一次走出宽川的山沟去县城上学,见到的最大的河,应该就是盐官河了。那时候,靠近十字路地处三江口村的宽川——盐官公路上就横亘着这条大河,一年四季的大多数时间,这条河的水都清粼粼的泛着波光,倒映着岸边的老树和天上的云朵,滋润着岸上的土地,轻盈的浪花吟唱着一首首甜美的歌。每年上学、回家我都要趟好几次淹没膝盖的河水,春末秋初和整个夏季自然感觉凉快清爽,初春、深秋时节以及冬季就不好受了,双脚一踏进淹没膝盖的河水就感觉浑身一阵冰凉甚至还会有彻骨的寒意,在刺痛我的身体的同时给我留了我深刻的印象。
师专毕业后,我到小镇上的中学任教,学校的生活用水都来自临河的操场上开掘的一口井。二十几年间,春去春回,花开花落,我在学校娶妻生子,靠盐官河渗透进来的井水延续着我和我的家人的生命,更新着我们的血液,洗濯着我们的心灵家园。任教后的前十几年里,回家,返校,我经常路过盐官河,来来往往,我成了这条河上的匆匆过客,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来河边踱步,俯视河面泛起的粼粼波光,静听哗哗流过的河水,不觉从世俗的喧嚣中觅得一种宁静淡泊的情绪,让人轻松,让人释然。
近几年,特别是人到中年之后,我喜欢一个人漫步河边,或者临河而坐,注视河道,静听那律动着生命符号的流水。同时,我越来越清楚地看见,随着小镇人口的增加和经济的发展,现代文明对自然环境的影响越来越大,盐官河也不例外。干旱的日子,盐官河似乎变成了一根孤独的琴弦,绷紧在小镇的身上,河水流量越来愈少,河面越来越狭窄,河水越来越浅,宽阔的河道上到处裸露着细碎的石子和沙土,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一堆接一堆,散发着刺鼻的臭味,臭味四处弥漫,占领了小镇的上空。有时候,竟然还有一些练唱的学生张嘴对着河道练唱,他们呼吸的空气里夹杂着臭味,怎么能唱出悦耳动听的乐曲来呢!我真怀疑他们的指导老师是不是选对了地方?
持续的干旱皲裂了田地,农民们无计可施,只好用抽水机到河里抽水浇地。这样一来,河水愈加变小,甚至不能称其为河了,但河上的桥却修得高大宽阔,好像要虚拟出大河奔流的模样,不甚结实的河堤也修得很高,河堤底部每隔一段都会有一个粗大的圆形管道,在时刻不停地排泄着黑褐色生活污水。这些污水排到河里后,河水便有了泾渭分明的界限,南边是浅黄色的,北边是黑色的,好像两条黏在一起的彩条布一路相拥而下。污水经过河道,在沙土里积淀不少有机养分,那些杂草就发疯似的猛长,以致河道上出现了一庹一庹的“绿洲”,成了苍蝇蚊子水蛭的乐园。世界上的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雨水稀少的时节,河流失去了生机,那些杂草和吸人血叮粪便的虫子们就生生不息的繁衍并得意起来。
河道上的这点绿意很快受到了一些人的青睐,他们开始向河要田在河道上开辟出不少田地来,其实他们不是为了种植庄稼,而是打起了别的算盘:近几年,小镇的土地升值很快,在河道上开辟出几块土地,说不定将来会卖上好价钱呢!甚至前几年有人在学校南门外河堤下的河道里开辟出一块地,种上几棵树,就等于给这块地贴上标签表明其版权所有了!如果再运来些土方垫得和河堤一样高,就可以盖房子做买卖发财致富了。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是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和天有时候是不能较劲的,日渐干涸的盐官河也有洪水肆虐泛滥成灾的时候。记得2003年秋季,天气阴雨较多,连续几天的暴雨后,平日柔弱纤细的盐官河突然暴涨,流量迅增,黄色的激流奔腾而至,咆哮而来,像一头受伤的巨龙狂跌乱撞,靠近学校操场的河堤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洪水随时都可能冲进学校的操场。当时的学校领导慌了,急忙组织力量号召全校师生全力抗洪抢险,经过了一番拼搏终于堵住了缺口,保住了操场,维护了学校教学设施保证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去年夏末,洪水又一次肆虐而来,冲垮了河堤,荡平了一些人处心积虑开垦的田地,让我们又一次见证了无法抗拒的自然力量,我们不得不承认“人定胜天”有时候只是一种幻想。
除了两次洪灾,近十年的大多数时间,盐官河一直是一个羸弱的病人,她呻吟着,苦痛着,昏迷着,甚至成了一个几近麻木的空壳,她忘记了她的小镇人,她的泥土,她的庄稼。滋养我们生命盐官河,你何时才能醒过来?何时才能泛起朵朵轻盈的浪花?
雨季终于来了!连续十多天的雨,不急不缓,清新而流畅,湿润而温馨,落进了泥土,汇成了溪流,流进了盐官河干涸的怀抱,河水流量增大了,河面宽了,河水深了,盐官河似乎正在恢复记忆,慢慢地,慢慢地,她终于醒了,被雨水打湿了,被溪流吻醒了。她苏醒过来,伸伸腰,又复活了一条河的模样,泛着粼粼波光,荡着轻盈的浪花,向生命的深处奔去!
雨季既然已经来了,雨水就会充盈,盐官河既然醒了,她就不会再昏迷沉睡,她一定会显示出自己的生机和活力,捣毁蚊蝇的巢穴,荡平杂草的绿洲,让污渍和腐朽远离河道,还我们一个朗朗乾坤,一河清波荡漾的河水。
盐官河——我们的母亲河,你滋补了我满身的血液,浸润了我的生命,你经历了风雨沧桑,经受了斗转星移的岁月磨练,你需要在安眠中休息,需要在静寂中聚集力量,需要雨水的滋补和洗濯。现在,雨季到了,你醒了,就别再睡着,别让垃圾污垢杂草臭虫挤满你的身躯,别让再来临河而坐的我一脸失望。
雨季,盐官河醒了,我的心里踏实多了,也亮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