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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散文——乡村人物——相平记忆

发布时间:2024-07-06 08:38:42

  快到端午节了,买了几只粽子回家,电梯间,手机响了一下,估计又是祝福的短信。如今,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也就似乎只有手机了,虽然便捷了许多,但始终就少了一些真诚,这当然是我的想法。开门了,顺便拿出手机,一看,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同学发来的,他一直住在老家的村子里,基本没联系过。春节回家要了我的号码,难不成他也赶时髦,给我祝福了么。打开,一行字让我有些诧异:相平与世长辞,今日下葬。一时间,没了进食的欲望,我点一支烟,倚着阳台的栏杆,望向黄土高原上老家的方向。

  算起来,相平还是我的堂弟,应该是六九年生的。说起他,在村子里也是知名度很高的人了。他经营着一家杂货店,位置在村子中央,门前就是村里的人市——闲人聚居处,各色人等聊天吹牛谝闲传的所在,最热闹也是是非最多,类似于乡村的新闻发布中心。这家杂货店,目前的规模不小了,相当于一家小超市,供应着这个两千多人的村子里日常生活用品,生意还是不错。再说他也经营了二十五六年了,村子里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当然他在经营方面,口碑不错,称得上价格公平童叟无欺。

  相平长得眉清目秀的,人很聪明,总是笑眯眯的。遗憾的事情发生在他十一二岁那年。当年,村子里发生了三起患小儿麻痹症的病例,都在我们小组里。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一女两男,那个女孩和他至今都没扔掉拐杖,虽然现在结婚生子,生活也可以自理。另一个男孩情况稍好一些,除过走路有些问题,其他正常,后来还考上大学,当上医生,现在是县里有名的大夫,小日子过的蛮舒心的。这场灾难,给原本就贫穷不堪的家庭致命的一击。我的伯父,为了给他看命,心都操碎了,一双眼睛也几乎失明。常常记得他背着相平走州过县甚至去省城看病的情景,那时交通不便,加之家境贫寒,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也常常想起上村小学时候的不容易,每一个早上,都要背着孩子,爬一条长长的坡去学校,六七年从没间断。尤其天,校门口总有他披一片塑料纸等待的孤独落寞的身影。相平也是读书的料,有天赋也很争气,每学期都得奖状,五年级的时候,还在杂志报刊发表过文章,学习成绩始终在年级前列。到了上初中的年龄,离村里远了,要去镇上,上了一学期,很不方便,于是就辍学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病,彻底毁了一个本来很有前途的乡村少年的一生。

  不能上学了,人还要活下去,日子还要一天天过么。这个时候,他的大哥也结婚了,姐姐也出家了,奶奶也去世了,家里也不会有人照顾他。到了十六七岁,日渐年迈的伯父想方设法,东拼西凑,求爷爷告奶奶,承包了原来村子里的代销点,终于给相平找了一个生存的门路。平日店里进货是他大哥帮着忙碌,销售这一块就全靠他一个人了。从此,他就几乎没有回过家里,吃住就在店里,近三十年里一直如此。村里人出于同情,大多人都来店里购物,生活日用品基本不用走出村子了。加上他的经营也灵活,生意一直不错。渐渐地,因为这个固定的店铺的收入,补贴家用,家里的生活也慢慢改善,他的大哥也栽了果树,到了九十年代末,因为他的经营和果园的收入,曾经贫穷的家,也渐渐迈入了村里的中等收入家庭。

  直到二十五岁,相平结婚的事情才被提上家里的议事日程,因为肢体残疾,托了许多媒婆,也没有给他找到你个合适的媳妇。二十九岁那年的腊月,他终于结婚了。当时我被邀请参加,还做了他的婚礼的司仪。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相平满脸喜气,不停地向前来道喜的乡亲朋友散烟递糖,虽然腿脚不方便,虽然天空飘着小雪,黄土高原的腊月天也寒气凛冽,但是他的热情每一个人都可以感受得到。婚礼是在镇上的最大的一家饭店举办的,摆了八十多桌酒席,来客分三拨坐完。新娘子是外乡人,那天结婚,她的身边始终不离娘家人,身高不错,身体也好,只是神情有些不对劲,看人的时候眼睛直直的,有点发瓷,眼珠子几乎不会转动一样。即便是我在宣布婚礼开始,奏乐鸣炮,似乎一切和她毫无关系,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当我宣布送新郎新娘入洞房的时候,他的娘家哥哥过来,和她的嫂子几乎是把她架着拖进房间。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相平依旧满面春风,周旋在来客和亲朋之间,婚礼的氛围还是很热闹的。后来才知道,这个新娘子,是个精神病患者,那天是吃了很多药才勉强镇静下来。相平也是后来才清楚内情的,那个黑心的媒婆,为了挣到一千元的劳务费,极力促成这桩婚事,自然也就是一场闹剧,本来悲哀的人生,相平又平添了一次悲剧的体验。因为婚后,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女人,大小便是随时随地解决,犯病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会砸个精光,不到半年,一纸离婚协议,宣告了这个闹剧的谢幕。

  从此,相平似乎变了很多,抽烟喝酒不说,赌博嫖娼也上瘾了。 在这个后来改造扩大了规模的三间平房的小超市里,经常聚集着一些人,这里也成了村子里的娱乐中心,喜欢玩麻将的也经常在这打的天昏地暗。一年四季不倒台,哪怕绣姑娘也要下床的五黄六月-——麦收时节,哪怕是合家团圆的大年三十除夕晚上,自然,每一场都少不了他。只是凭着他的聪明,赢多输少,所以乐此不疲。喝酒也是几乎每次都是大醉,醉了就是大哭一场。这样的日子,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三十五岁之后,身高一米七的他,不足九十来斤。村里人说,这家伙有几个臭钱了,胡成精哩。我也知道,他是在赌博和酗酒中麻醉自己罢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让他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只有在酒桌上,赌场上,他似乎才可以找到一点乐趣一点尊严。喝酒赌博上瘾,酒场上连连打关,兴奋异常,赌场上次次不落,如鱼得水。后来就有传言,他和某某的媳妇好上了,有些好事者算了一下,和他有染的不下二十多。经常保持关系的甚至送货上门的也有三五个,比如某个丈夫常年在外工作的女人,那个村里唯一的家庭幼儿园的园长,那个丈夫因为车祸死了的寡妇等等。有些是被人撞见的,有些是他自己喝酒以后说出来的,有些是那些和他有染的女人说漏嘴的。我觉地应该有这样的事情,肯定没有传说的那么夸张,别的不说,这些跳墙挖窟窿的败俗的事情,是见不得阳光的,他拄着一个拐棍,走路也不稳当的残废人,能够偷偷摸摸而又利利索索做这些事情却从不失手,真的不可思议匪夷所思。但是有人讲起来,有鼻子有眼儿头头是道,也有人会当面问他,他只是哈哈一笑罢了。

  他有一个外号——皮子。村里人把他的大名相平叫成了橡皮,再做简称,就是皮子。这个外号,人们背后里叫他,除了关系特别密切的几个哥们,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叫。那会引得他大发雷霆愤怒至极,有一次一个在外打工的小青年冷不丁喊了一句,猝不及防就来了一拐棍,同时招来一顿臭骂。相平的心里,这样的称号,就是一种侮辱,他不缺鼻子不少眼睛,凭什么这样对他。他的心思脆弱而敏感。皮子就是指牲畜的皮革,那是光混柔韧的,这和相平后来的为人特点有了相似之处,圆滑狡黠隐忍内敛,所以乡亲们的语言想象力创造力还是惊人的。

  四十岁那年,经过全家人商议,他大哥的二儿子小超过继给了他。他是非常喜欢这个小侄子的,村里第一个买电脑的人是他,就是为了当时还在上初中的小侄子。他亲昵地称呼小侄子叫超子,每个假期,这个小侄子就在店里帮着他,没人时候就玩电脑。聪明如他,在小侄子的调教下也很快滴掌握了聊天下载浏览网页写微博等等功能,据说还天南海北聊了不少女网友,甚至有人要来和他见面的。从那时开始,他变得又勤快了一些,麻将打得少了,酒也不那么拼命的喝了,当然钱也不会乱花了,尤其在女人身上。今年暑假回去,听说了他给超子留下了十万元的存折,这个超子也争气的很,去年考上大学,虽然是二本,学的就是相平当年喜欢的文科专业。还有将近五万元被别人借去的全部留给他的父亲养老,现金有五万元,留给大哥办完他的丧事还剩余三万多,这许多年,他随礼出去的钱也不少啊。这个时候也知道他是得了胃癌去世的,从发现到去世,不足半年,前后花了不到六万元,新农合报了一部分。听说死的时候,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皮包骨头,似乎一把干柴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瘦成一把干柴的相平在疼痛中离开了人世,他的病因却成了村里人津津乐道各抒己见的一个热门话题。吃喝无度,把胃部糟蹋坏了。长期睡得是水泥炕,上面冬天铺着电热毯,夏天随便一躺,身体受凉了。天天吃的家里送的饭,冷一顿热一顿,饿一顿饱一顿,哪能不得病。喝酒了醉了回来随便一趟,打麻将累了散场可以是一样,长期休息不好,身体岂能受得了,哪怕是铁打的也会出毛病。还有的说,身体本来就差,还是吃喝嫖赌纵欲过度,活该活该。不管怎么样,分析他的病因,一方面是作为谈资,一方面是要从其中吸取一点教训,好好I调整自己的生活态度和方式,这一点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有人在调侃,全家里的光棍,走一个少一个,也罢。是的,刚刚娶上媳妇那一年,一辈子含辛茹苦的母亲在煎熬折磨中去世了。十年之后,积劳成疾的嫂子患了脑溢血去世了。十八岁的小侄女承担了家里人的衣食起居,二十五岁也出嫁了,所以家里全是男人了。现在生下大哥父亲,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侄子。小超市的生意也一天天不好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关门。双眼几乎失明的伯父买东西收钱找零全部靠摸,一张纸币瞅抽老半天才搞得清楚。然而相平的大哥却在村子里放话,我要找一个自己看得上的女人做媳妇,钱有的是,我还要给儿子在城里买房子的,以后我们全家离开李家村了。这些话,相平小弟,你在那边听得见么,听见了又会作何感想呢

  2014年9月10日教师节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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