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留小辫的男孩
小辫子是广西的,有些黑,带点少数民族的那种长相,眼睛很好看,亮晶晶的,在我的印象里,他那儿到处都是西双版纳样的地方。
因为我和他呆在一块的时间里,他后脑勺的小辫子一直在,所以叫他小辫子,为什么带个小呢,因为鞭子确实小,也就食指那么长,连橡皮圈都不用着套,早晨醒来,拿手稍微捋捋就可以出来见人了。
第一次见小辫子时,小辫子正整理着店里的东西,穿着橘黄色的半袖,上面星星点点的油迹,充满异域味道的脸孔给人淡淡的距离感。我问小辫子老板在不在,小辫子说不在,晚一些回来。
我找个地方坐下,打量着店里面的器械和设备,小辫子整理完了也坐下来,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我一支,我摆了摆手说我不抽烟,小辫子便放进自己口中叼着,皱着眉头点着火。
老板回来时,天已经有些黑意,同老板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扎着双角辫的三四岁小姑娘,小辫子吸着拖鞋小跑到小姑娘前面,抱起小姑娘便逗乐起来,小姑娘在笑,小辫子也在笑。
老板招呼我进房间,坐到电脑面前,看着电脑页面操作着什么,边和我以及另外两人交代着一些事情,说完之后,我们便算是留在了这个地方,这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这是我的第一份稍微正式的工作,在这个汽修公司,私营的,我还是习惯叫它店,它本来就是一个店。
晚饭是小辫子做的,小辫子做饭的时候我也凑到旁边,看着他切完西红柿,切完土豆和茄子,还有豆角,然后姜啊蒜啊,我觉得有些惊喜,看来吃的还不错嘛,这么多个菜,但后面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小辫子热完油炒豆角,差不多的时候直接舀水倒入锅里的豆角,我有些惊了,这难道不是炒豆角吗?
我忍不住问小辫子,这是做什么菜,小辫子盖起锅盖,说他也不知道这叫什么,老板教他做的。好吧,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气氛并不尴尬,看别人炒菜做饭其实是个很享受的过程。然后小辫子居然把刚才切好的西红柿和茄子倒进锅里,锅里的豆角已经软趴趴的了,像极了煮毛豆。我只是一个南方小村的孩子,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个叫地三鲜的菜,可是这也不是地三鲜好吧,地三鲜是青椒、土豆和茄子才好吧。
我很快联想到看过的一段小故事,讲的一位万岁爷康熙还是乾隆什么的,外出巡视路上饥饿,但是又找不到足够的东西让身边御厨做一道圣餐,无奈之下,御厨只能将仅有的一些量都很少的食材全都一锅子煮在一起,结果万岁爷大爱,只想抱着御厨亲亲了。
嗯,肯定是这样的,北方的都喜欢这样一锅子煮的,大杂烩,但是请原谅我当时没见过世面,饮食文化差异过大,导致我看到了小辫子此番倒腾,眉头是紧锁啊,这个…确定人能吃?就这么欢迎新员工入职么?好多头野兽在我心里奔腾起来,就在这一刹那,我心里深深的笃定,明天我要自己做饭!我要自己掌勺!老板不用给我加钱!
在小辫子继续认真的拿着铲子忙碌时,我黯然着悄然离场,和另外几人站在门口,看着断断续续驶过的车,聊各自的家乡各自的学校,我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晚餐这个事实,因为我想善良地让他们晚一些才感受到这个店深深的恶意,我是个好人。
小辫子做好了晚饭,来叫我们准备收拾收拾吃晚饭,态度很好,好到我无法拒绝这深深的恶意,在大家簇拥之下,机械地拿起碗筷,盛了米饭,然后看着桌子上满满一锅的“大杂烩”,犹疑不决,心里的野兽又开始奔腾。另外俩伙伴在看到此菜时,直接愣了愣,嗯,意料之中,但是愣完之后直接拿起大勺剜,吃了一口说不错不错,小辫子笑道那当然。我凌乱不已,这个还是可以有的?
好吧,我夹了一根豆角,豆角松软入口,西红柿的酸甜丝丝入扣,油炸过的蒜香清新扑鼻,还有淡淡的茄子味道。好了,不瞎吹了,总之吃着还不错。老板来了之后,看着这一小桌子人,对小辫子说道,去买几瓶酒,带些熟食回来,碰到人多,热闹热闹。
小辫子放下碗筷便去了,一会儿听到电动车的声音近了,小辫子将几瓶牛栏山和一些花生米什么的摆在桌子上,每人给了一个杯子,都是老爷们,三下两下便喝开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咳了两下,原来我的嘴里多了一根点着的烟,谁干的都没看到,算了不浪费了,后来就再没咳过,然后我也不用别人给我点烟了,我也是有打火机了的人了。
小辫子比我小三四岁,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感到这个世界对小辫子的恶意,时间实在是有些着急了点,亏得我私以为小辫子肯定在老家都取了媳妇儿,没想到还是个地地道道的雏儿。
小辫子的年轻体现的唯一一个地方是他的心,很单纯,完全不像终日穿在身上的衣裤那样被污垢的那么严重,也不像我们几个已经被外面种种带出了不少的苍夷,小辫子告诉我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做了两年,他想早点儿学到足够的技能然后跳出去,因为这里老板的工资给的太低,而且很忙很忙,没有时间没有足够的钱出去交朋友。一个经常来这儿修理汽车的人和小辫子说过,等小辫子学的差不多了就跟着他去做,一个月开多少多少,而且那里很大,也许是个正规的4S店也没准儿,我说那挺好的。
比这里好,我只是短暂的停留,说是体验也好,挣些小钱也好,学点基本东西也好,我以后要做的工作和这里不会有任何交集,小辫子不一样,他想学好汽车修理和维护,以后去一个好地方。所以小辫子很勤快很努力,除非他搞不定的问题需要老板自己出马,他能做到的都会自己做,而我这个时候便是他的帮手。
我在的那段时间力,小辫子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换机油做汽车保养,修补轮胎,汽车抛光处理等等不算太有技术含量的活,得益于他,我跟着他也多多少少做过这些工作。我经常为小辫子不值,觉得呆在这里甚至学不到足够的东西让他跳到大一些正规一些的地方,每每此时,小辫子苦笑笑,说先做好眼前的工作,时机成熟了就离开这里。
尝过了小辫子的“大杂烩”之后,便没再怀疑过他做的菜了,每天下午收工之后,他都会骑着老板的电动车去市场买菜,有时候我也会跟着他,坐在电动车后面,小辫子会一边双朗地大声笑着一边将小小的电动车开的尽可能地快,还故意歪歪扭扭。市场的那些卖菜的都基本认识小辫子,常客嘛,所以无论小辫子带着我们俯身对着那些菜左挑右拣都没意见,买完菜小辫子总会顺便买两支雪糕,并不是多喜欢贪老板这两块钱的雪糕,只是觉得这样生活会稍微有意思一点吧,我觉得小辫子是这样想的,因为小辫子还是很听老板的话的。
我们几个来了之后,随着越来越熟稔,小辫子也渐渐释放处大孩子的那种天性了,喜欢闹腾,偶尔遇到下雨天,店里基本不会有人来光顾,几个人便围在一起打扑克,然后抽烟,确实,一堆男的,呆在一起,除了这点儿娱乐活动再难找到其他更容易实现的了。
快要离开的一天,老板带着妻子女儿回了老家,于是店里完全又小辫子当家作主了,这一天 的生意还不错,我们见有机会了,便一致怂恿小辫子做点小动作,小辫子也没任何理由拒绝,在给一个客户补完轮胎之后,收完钱没有记在账上,虽然不算多,但是在市场还是能买到不少东西好不啦。当傍晚来临,瞅着没有人再来,我们赶紧麻溜地收工,关上大门,伪造一种已经停止服务的状态,几个人晃晃荡荡到市场,买了鸡肉、猪肉、熟食还有其他一些蔬菜,回去便张罗起来,几个人里除了小辫子,我和另外一伙伴也经常换着做饭,而且我已经学会了第一次小辫子给我做的那个。我们三这一次一人做一道菜,轮流着,很快功夫就一切妥当,摆好桌子,大吃特吃。
这种偷来的快乐超过它本来的值,我们很享受这个晚上。
最后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其实没多少东西,准备离开了,小辫子在前面忙碌,进进出出,没有很好的机会去道别,不过,对于男的来说,似乎也不需要那么正式,这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既如此,那边简单一点吧,没有拥抱,没有握手,没有招手,嘿,我走了,有机会找我玩。小辫子说,好,找你时到我去学校找妹子。好!此时小辫子坐在一辆车上鼓捣着什么。
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距离,听到后面传来的撞击的声音,惊回头,小辫子刚坐的那辆车撞在了店门口的墙上。我跑回去,小辫子坐在里面,车开始往后倒退,小辫子没事儿。
小辫子只是想把车开进里面进行维修,小辫子没有拿驾照,但是小辫子觉得就这么10来米的距离,没什么大不了的。小辫子见了我,冲我笑着说道,没什么事,你走吧,下次找你玩。
我定定看了他几秒钟,转身再次离开,小辫子没事,确应该会有些麻烦吧,把客户的车撞了,没准儿这个月的工资全没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我带着女朋友回了店里一次,从超市里买了些肉食和蔬菜带过去,小辫子很高兴我来了,递给我一支烟,因为女朋友在,我摆手说我不抽烟,小辫子看了看女朋友,然后笑了笑,让我去屋子里坐,他现在没空一会儿再和我说。
我让他接着忙,我没关系,一会儿给你们几个做午饭,我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方便袋。
弄了几个我们家乡的家常菜,吃饭没待多久便走了,没有太多的话说,事情都很简单,没那么复杂是不是。小辫子说他可能快要离开这里了,我说那很好啊,换了地方能多挣些钱,晚上出去把妹,过年回家取媳妇儿都可以。小辫子说他不这样做,他要去我那儿,要我带他找妹子。
过了多久,小辫子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我这里。
我带他在学校里转了转,他说学校好小,他还说怎么校园里没碰到多少妹子,我说,也许今天天气太好,都出去了。
然后带小辫子吃了饭,顺道去了旁边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孙红雷和王珞丹的《边境风云》。
小辫子离开里那个店,去了另一家,这家并非之前一个人和他说的那个,没有那么大那么正规,依然是个野路子的,只是条件终归是好了一些,小辫子告诉我,他先在这里做,做的好了可以离开了就会离开,等有机会了就会自己也开一个这样的店,说这话的时候,小辫子很认真。
有没有想过离开北京,回老家或者别的地方?
老家肯定不会了,做这个的太少,别的地方没熟人,北京至少还有熟人,偶尔可以找着串串门。
而且都待了三年,我习惯了这里。
现在是第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