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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坊

发布时间:2024-07-07 04:20:19

  将麦子磨成粉,用一种特制的筛子除去麦麸,然后,在面粉上洒上点水,使面粉湿润,放在一个机器里压制成面皮。面皮光滑洁净,有如绸缎。再将面皮放入切面机中,随着绸缎的移动,面条就发苏般源源不断地从机器口招摇而出。等在那里的一个人,仿佛一个接生婆。用一根细竹竿将新生的面条拦腰一挑,掐断,像掐断脐带一样。将挑着面条的竹竿,放在架子上晾晒。最后,将晾晒干的面条,放在一个大案板上,用一块光滑的木板压紧,用刀沿木板边沿“卡擦”用力切下。切下的面条,约一尺左右,放在铺有报纸的托盘上称量,以两斤为单位,裹紧报纸,浆上浆糊。面条论把不论斤。这一过程,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却十分复杂。

  物以稀为贵。在老家,面条和猪肉、大米一样,相当长时期,都属于珍贵的东西。而且,请客送礼,无面条不成礼仪。拜年时,两把面条,一斤酒,一斤糖,只能增,不能减,成为定例。比如拜丈人,还有加上一只猪蹄。如果是得了小孩,通知亲戚族里,还要在面条上贴上一圈红纸。

  有客人到家,一般情况下,就是煮一碗面条招待。如果在碗底垫上肉臊,再在碗口卧上一两只荷包蛋,被招待者就是享受贵客的待遇了。

  麦子是主粮,国家有任务,要上交。遇到好年成,一年上头,分到每个人头上的也不过三四十斤,只够加工成十来把面条的。

  老家那地方,方圆十几里,就一个面坊,修在一个小河边。一年四季,加工面条的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像个集市。有时,遇到天气不好,即使交了麦子,也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拿到面条。

  加工面条,由面坊里的人收麦子,然后按麦子的成色进行折扣。往往一斤麦子只能换六七两面条,还要交加工费。

  面坊离我家大约六七里地。小时候,我喜欢跟着母亲到面坊加工面条。除了馋,由麦子加工成面条的过程,使我入迷。

  面坊上面,有一个拦水坝。一条沟渠,将河水引到面坊。被沟渠限制的河水,似乎很不满,咆哮着一路冲向体型巨大的水车,发泄着。水车却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一点也不恼,只是慢吞吞地转动起来。飞溅的水花,有如珠落玉散。阳光明丽的时候,还会幻化成美丽的彩虹。

  水车上,有一个轮子,用皮带连接到一盘特大的石磨上。水车转动,石磨也就跟着缓慢地转动,面粉就源源不断地从磨沿斜斜地飞洒,再落到一个特制的面筛里。两个人摇动面筛,面粉就和麦麸隔离开来。

  河水推动水车转动,带动磨子转动和做面条的机械运动,我觉得很神奇,十分好奇。我常常盯着这些东西,目不转睛。喜欢转动,可能是天性使然。对于一切能转动的东西,我都很着迷。车轮滚动,我喜欢;磨子转动,我喜欢。即使是一只铁环,也因为它能转动使我玩得不亦乐乎。

  面坊里的师傅,似乎不大喜欢小孩子。小孩一靠近这些机械,他们就会如临大敌,大声呵斥。即使是我,也不例外。因此,我只能远远地看,远远地琢磨。我很不甘心。

  我曾向我认为很有学问的金先生讨教,没想到金先生却对我认为很重要的问题嗤之以鼻,敷衍塞责,让我大失所望。我猜想,或许,金先生也不懂。于是,我觉得愈发有弄清楚这东西的必要。

  放牛闲暇时,我独个儿在水沟边筑坝,开渠,做水车。用茅草做水车,容易转动,但材质太轻,带不转其它东西。用竹子做水车,水的流量要大,落差要高。但我始终也没有制造出让水车带动的机械,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

  面坊的拦水坝,形成一个自然的潭。我喜爱水,亲近水,也像出自天性。我喜欢河水的沉静,奔涌。河水的淙淙潺潺,喧哗吼叫,是我最悦耳的音乐。我知道河水流进了大海,河水为什么要流进大海,大海有多远,大海是个什么样子,大海的里的水又流到了什么地方,这些问题既让我好奇,却又总是弄不明白,使我烦恼。

  我喜欢坐在拦水坝边静静地欣赏谭水里的天光云影,看它们在碧水里幻化出奇异的美丽。潭里有不少的鱼,有的鱼,一群一群,很安分。有的鱼鼓着眼睛,一眨不眨,像再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忽然,像是问题想通了,兴高采烈地游开去。然后,又陷入沉思。有的鱼,像那种一刻也闲不住爱出风头的人,总是要闹出点动静,引起别人的注意。“扑喇”一声,高高地跃出水面,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再“扑喇”一声潜入水底。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像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一种团鱼,最可爱,像在和谁捉迷藏。从水底轻飘飘地浮出,伸长脖子得意地四处观望,然后又缓缓地落入水底,深深地藏起来。我小小的心,每每也如这潭一样沉静而丰富。“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多年后,读到这句诗,面坊、拦水坝、水潭、水车,自然而然地从记忆里蹦出来,觉得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美好

  几十年眨眼间就过去了,再回到老家,小河依然,还是美得那样让人心碎,但面坊似乎从来就不存出现过,轻轻摇曳的水潭,缓慢转动的水车,石磨,由麦子神奇地变成面条,似乎只是我的一种幻觉。葳蕤的树木,荒芜的田园,消失的人家,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我的老家吗?我的老家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我无法否认,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老家。我知道,像我一样,老家的人能走出去的都走出去了,务工或者移居他乡。这是时代使然,是老家人的一种思想蜕变,是一种划时代的革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进步。就像眼前的河水,不停地奔流,只是为了融入更大的河流,奔向更为广阔的大海。

  将麦子磨成面粉,再压成面皮,做成面条,这样的时代真的一去不复返了。面坊,和许多消失的事物一样,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算是功成身退。但作为一个时代的象征,我希望它永远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有那么些年,艰辛却快乐,有着小小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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