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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萧军作报告

发布时间:2024-07-08 15:31:21

  听萧军作报告 盖生

  余生也晚,又人微无名,与萧军先生谈不上有什么交往,只是小时侯,偶尔听曾在原东北交通工路总局工作过的爸爸提起过他,说萧军是个喜欢讲真话的硬汉子,也是第一个从白区投奔共产党的作家,鲁迅先生很赏识他和他的妻子张乃莹(萧红)。写过《八月的乡村》,到延安由于脾气暴躁、性情耿直挨过整,解放后叫他到抚顺煤矿体验生活,写一本《五月的矿山》又出事了,后来就被剥夺了发表作品的权力,如此而已。至于《八月的乡村》和《五月的矿山》看都没看过,对他本人更谈不上有什么了解。

  直到上大学后,在图书馆偶尔发现了《八月的乡村》这本书,就借来看看。其实,就萧军在当时所编写的文学史中的地位而言,即便是作为反面例子一般也很难提到他。但出于好奇,还是仔细读了一遍。实事求是说,虽然人物、故事和诸如《铁道游击队》、《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等比较起来感觉还算别致,但对他那土里土气的文笔却不十分喜欢。只是对其中一句话最感兴趣,那就是“当人知道灾难不可避免时,反倒镇静了”。这倒不是因这句话多么富于精辟的哲理,而是感到他真实地道出了一种绝境体验,因为类似的体验我在乡下经历过。

  正巧,在我看过这本书不久,萧军先生来了。系里通知有兴趣的学生可以去吉林大学理化楼报告厅去听报告,我自然去了。我不清楚萧军先生为什么没到师大来,因为据我所知,师大中文系的蒋锡金先生在上海文艺界作诗人时,刚从东北来上海的萧军就曾住在他家,似乎还是蒋先生介绍的他与鲁迅先生认识的。而且,萧军还曾在师大的前身东北大学的文学院当过院长,许多老先生他们应是共过事的。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过结?后来才听说,下一场报告就是在东北师大举行的。

  萧军那次出场是出人意料的。这倒不是人们对他期待过高,从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他似乎也只能算三流作家。尽管如此,和他同时期的作家毕竟已为数不多,况且他还有过一些传奇般的经历,诸如行伍出身,喜打抱不平的拼命三郎等。总应该英武中透出儒雅,或儒雅中显示出英武吧?实在没想到的是,他的衣着打扮给人的感觉竟像一个十足的退休老工人,甚至象个杀猪卖肉的。他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一件又旧又脏的普通劳动布工作服随便披在宽厚的身板上,里面是极普遍的紫红色粗糙的运动服(当时叫卫生衣),而且领口已油汗渍渍,下身是一条肥大的灰色涤卡裤,脚穿一双好象从来没打过油的旧皮鞋。白花花的板刷头,一张国字脸,皮肤又黑又红,象个整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的渔民,只是目光炯炯有神,但又缺乏文人应有的含蓄。也许是出于对主宾的尊重,陪同的著名诗人、学者公木教授竟也一身老工人打扮,也穿一件劳动布工作服,不同的是公木先生皮肤有些苍白。

  但萧军一落座,洪钟般的嗓音和幽默、机智的谈风立刻吸引了在场的听众:“我这次出来是探亲访友,没想到还有什么报告。这么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使用“交待”这个词,从延安整风到文化大革命,我已经交代过无数次了,所以有人说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出土文物”....下面我就把我这“出土文物”的经历向大家“交待”“交待”。”大家一阵哄笑。由刚才对萧老先生衣貌的轻慢,立刻转化为没有拘束的亲切感和由衷的敬佩感。他说离京时有人通知他过几天要为“文革”中受迫害致死的原中组部副部长刘某人的追悼会。如果不是已定了车票就留下参加了。他话锋一转:“这倒不是我对刘某人有什么特殊感情,他就是当年亲自为我定罪的东北局组织部长,他到底也被人整死了。事实上,爱整人的人早晚也得叫人整死。我要参加他的追悼会,就是要看一看整人的人到底还有几个活着!我早就发誓,我要和他们展开生命竞赛,看谁能活过谁!”听众中不由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并深深地为萧老先生的幽默、坦率、疾恶如仇,致死也不原谅敌人的鲁迅遗风所感佩。接着,他又回忆起与萧红结识、相爱、分手的经历,其中,虽然也有所回避,但总的来说,还是坦率、负责任、勇于自审精神的。尤其当他说到“文革”时的文庙批斗会,其残暴、凶恶真是令人发指,至今回忆起来仍不寒而栗。他说,那次把在京的大牛鬼蛇神都驱赶到文庙大殿前的广场上,围成一圈,中间焚烧着珍贵文物,然后小将命令不分男女,一律剥下上衣用皮鞭、皮带拼命抽打,只听拍!拍!皮鞭打在人皮肉的声音,但没有一声求饶,也没一声哭喊。他感叹道:“这些人,真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他本人几次想要和他们拼命,但都被老舍先生用哀求的眼神阻止了。为不牵累别人,他只好忍住了。说他好在会气功,抗过这一劫。但就在那天的晚上,老舍先生,剪伯赞先生、马连良先生等都含恨自尽。

  通过对萧军先生验明正身式的瞻仰与倾听,使我改变了有关文人的固定看法。真正的文人,就应该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敢爱敢恨、能文能武的真诚之士,也使我理解了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也许,仅在文学成就上,萧军先生不足与大师型作家比肩,但在人格上,他却是文人中少有的顶天立地豪气冲天的真人。

  后来,通过媒体片片断断地了解到萧军先生的一些行踪,诸如与女儿在某地旅游,参加某出版社为其出版文集的首发式,在某大学演讲,等等。1988年,得知萧军先生病故,享年81岁。其实,在我看来,如果萧军先生性情不是如此刚烈,以他的身体素质,应活得更长久些。当然,若如此,也就不是号称文坛拼命三郎的萧军了。这就是萧军先生给我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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