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原野在故乡，我曾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地方。就象贾平凹书中永远也写不尽的商州，亦如莫言笔下那长满了大片火红高粱的高密东北乡，或者是鲁迅小说《闰土》及《故乡》中所写的他的浙江乡村一样，都极为朴实普通，却又总是让他们难忘。倘若当我们现在真正再回到那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故乡时却是又找不到她的。因为她是故乡曾经的原野，她多少次曾出现在我们这些异乡游子的梦里，而如今却只能永远永远地留存在了我们的记忆里！那里有乡人们耕耘了千百年的农田，那里有属于无数乡人和我的快乐童年。但于我们的子孙却是永不能再见的，那曾经涌动着麦浪与玉米成行的原野逐渐被房屋和工厂取代，乡人也从原来的半工半农完成了不工不农的蜕变。田地没有了，那原野便不再是原野，日趋在各色各样的房屋、工厂点缀下一点点变了模样，多了嘈杂少了生机。每每看了这样的景象，便更加地怀念留存在我记忆中的那片原野。

　　小镇依山却不傍水，仅有的一条肖河本该是穿流小镇而过的，却因了镇内煤矿的大规模无序开采导致水位下降早已只有河道，而不见河水。于是更多时候我们便把目光锁定在山坡下那片并不算肥沃的原野，因此童年便有了更多属于那片原野的记忆。小镇地处豫中，伏牛山余脉，物产虽不丰富，依山势而建如梯田状的几亩簿田却也一年两熟，在乡人精心侍弄下也算得上生机盎然。于是在这原野里，我和同龄的伙伴们一起度过了属于自己虽然清苦却也算是快乐的童年。这片原野馈赠给我们只属于她的物产，让孩子们可以在她的怀抱里有无数快乐相伴。

　　春天伊始，我们便在麦田里游荡。不是为了玩，而是在父母的指派下在刚越了冬尚很低矮的麦苗间隙的地垄里找“毛妮儿菜”挖，多数情况下是给自己家的猪做“口粮”用，但偶尔家中面条无菜叶下锅时也会将它们择洗后下入汤面条锅里当成野菜食用。但它却并不十分好吃，与滑溜的面条相比，它应当算是剌（音la,平声）喉咙的。虽不爱吃，却必须得去拔，因为这是属于孩子的任务。小小孩童，乍暖还寒时节着一袭有些褴褛的衣衫，提一只竹篮，倘佯于麦田之间，寻找着并不是很多的毛妮儿菜，还得分辩着不要误拨了“麦莲子”，两者株形相近，区别最大的仅仅是看叶片上是否有毛，无毛光滑者为“麦莲子”，却据说后者有微毒。以防止拔回家让自猪吃后拉肚子，要知道这猪可是承担着自家过年能否吃上肉及是否有钱赶集买年货的重大责任。拔着拔着毛妮儿菜，这春的步子便大幅迈开，于是那原野便也愈发绚烂起来：满坡的泡桐树开了紫的如喇叭的花，满枝满树；白却成串的洋槐花挤在枝端从老远便散发出诱人的清甜香味；密密匝匝的青圆榆钱如早已被线穿好一般，排满寂寞了一冬的枝头；花瓣洁白花蕊嫩黄的棠棣花在翠嫩却有着小锯齿般边缘叶子的衬托下或五六或七八朵挨挨挤挤地簇拥了一团团，在春风的拂动下于枝头摇曳生姿。洋槐花、榆钱、棠棣花这些是能吃的代食品，常在大人的指挥领导下带了有钩的竹杆成筐成篮的摘回来，然后在母亲的巧手里加了玉米面蒸熟然后或蒜拌或油炒食用，算作是应季食品吧。干这些活儿虽也快乐又果了肚腹，但多少总有些算是完任务的成份在里面。于是我们便更喜欢了那淡紫的如喇叭般张开了口儿的泡桐花，因为摘它没有任务指标，你只需尽情地玩就是了，而且它的花期又相对较长，随心随意。于是常常会折了开花多的桐树枝来，或找一石块儿坐下，或直接坐于树下地角。漫不经心从枝下摘下花来，将那如喇叭的紫花从如古代士兵头盔般的蒂上拨下来，将那小小如吸管的花叶根部放进嘴里，只轻轻的一咂，香甜的花蜜便尽入口中矣，如此重复动作，一摘，一拉，一吸，一咂，动作熟练利落，不一会儿便残花满地，心满意足之余再将那头盔状的蒂部拾起一个，将它边沿处的五个齿状萼瓣折断两个，再将它中间那个花之雌蕊从子房根部去掉，反过来戴在尚还细小的大拇指之上，来回晃动着玩耍，便仿佛是一个古代士兵戴了自己的头盔来回游走了。再或者捡起吸过蜜的如喇叭状的花叶，在指端轻轻揉搓一番，之后一手将花瓣处全部捏合一起，另一只手将口沿如吸管的部分放入口中，对之用力吹气，这揉搓过的花儿便如一个鼓胀的爆米花锅形状了。倘此时小人儿们用力鼓了腮帮，全力一吹，便听“叭”的一声，这桐花做的花锅便爆裂开来，得意之形便尽现于因用力鼓胀吹气而变红的小脸之上，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及至春暮，南山坡的宅蒜（百合科植物，多年生草本，高达70厘米。鳞茎近球形，外被白色膜质鳞皮。叶基生；叶片线形，长20～40厘米，宽3～4毫米，先端渐尖，基部鞘状，抱茎。花茎由叶丛中抽出，单一，直立，平滑无毛；伞形花序密而多花，近球形，顶生；花梗细，长约2厘米；花被6，长圆状披针形，淡紫粉红色或淡紫色；雄蕊6，长于花被，花丝细长；雌蕊1，子房上位，3室，有2棱，花柱线形，细长。果为蒴果。花期6～8月。果期7～9月。）已经长成，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满坡的寻来，专挑那种又粗又壮的拔，却也必能拔了粗粗的一捆回来。拿回来择洗干净，让母亲做成宅蒜野菜饼，却也是别有风味，也算不虚去了一趟南坡空磨了这许多鞋底。从山坡回来的路上，穿行在渐没小腿的麦田中间，顺便寻摘些野豌豆角放进口袋里，边走边吃，听那布谷鸟的叫声一路随行，那种收获的喜悦自是不用言说。

　　待到端午时节，便已入初夏。此时正值麦收时节，少不了随大人到田间收麦，自然我们的小手仅是能搭把着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捡些落下的麦穗之类。这时便常常会到地边的堰头崖脚之下寻着欧梨儿（又作 山梅子、小李仁。为蔷薇科植物，也作欧李。落叶灌木，高0.5～1.5m。皮灰褐色，小枝被柔毛。叶互生，长圆形或椭圆状披针形，长2.5～5cm，宽1～2cm，先端尖，边缘有浅细锯齿，下面沿主脉散生短柔毛；托叶线形，早落。花与叶同时开放，单生或2朵并生，花梗有稀疏短柔毛；萼片5，花后反折；花瓣5，白色或粉红色；雄蕊多数；核果近球形，直径约1.5cm，熟时鲜红色，花期4～5月，果期5～6月。生于荒山坡或砂丘边。）来吃。欧梨儿枝丛虽多，但果食却结的极少，并非每株都结，每每寻着，便象找着了宝贝一般，将那鲜红晶莹如小樱桃般的果子摘来握在小手之内，都有种不忍卒下口之感。但纵使如何宝贝便也是难挡心中对于美味野果的那丝丝诱惑，挑上一只放进嘴里，细细品嚼，陶醉之情溢于言表。再过些时间，便是真正的七月流火的盛夏，倘若去向阳的山坡行走，你便会在不经意间偶遇上一种叫做托盘儿（托盘儿又叫山楂叶悬钩子、牛迭肚，牛叠肚，分布于东北、内蒙古、河北、山西、河南等省区，为直立落叶灌木，高1～3米。枝有微弯皮刺。单叶3～5掌状分裂，基部心形或近截形，上面无毛，下面脉上有柔毛和小皮刺，托叶条形，几无毛。数花簇生或成短总状花序；花梗长5～10毫米，花直径1～1.5厘米；萼片卵状三角形或卵形，先端渐尖；花瓣椭圆形或长圆形，白色，与萼片近等长。聚合果近球形，直径约1厘米，暗红色，无毛。花期5～6月；果期7～9月。）的野果，果实呈宝塔状叠垒，每个果盘儿都有二三十颗碎小红钻般的浆果籽实组合而成，鲜红欲滴，味道甜美异常。只美中不足之处便是那枝上常常有小刺相伴，稍不留神便被它扎上一下，这也算是为吃付出的代价吧！与托盘儿果实的鲜美相比，被扎那几下便不值一提了。

　　到了8月便是酸枣由青变白又慢慢变红的时节，南坡山上哪块儿有酸枣，哪块儿又有哪几棵酸枣长得又大又甜，孩子们是最清楚不过的。到了这些时节，便会三三两两结伴而去寻摘，常常是边摘边吃，衣服口袋里偏又留了又红又大又甜的，等着回来的路上或是人多时再吃，也算是一种不太低调的炫耀吧！在摘酸枣的过程中，不经意你会在地边堰头看到一丛丛的葛荆麻（学名扁担杆，又名娃娃拳、麻糖果、月亮皮。椴树科，落叶灌木，高1-2米。基部多分枝，小枝密生黄褐色短毛。单叶互生，菱状卵形，先端渐尖，，边缘又不规则的锯齿。聚伞花序叶对生，每序着花3-8朵，花淡黄绿色。核果近球形，橙黄色或红色。花期6-7月，果熟期8-10月。）将要成熟的葛荆麻果子呈柠黄色，已经成熟的显深红色，如黄豆粒大小，多是两两成对粘贴在一起，有点象连体娃娃的感觉，果形相当好看。摘那些颜色鲜红已经成熟尚且饱满的大个儿葛荆麻放进口中，吃掉那层甜甜的果皮，吐出木质的种籽，算是一种别样的享受。只是单单要是一直吃这葛荆麻果子久了难免有甜腻的感觉，此时若是伴了酸枣间隔开来吃，那感觉便是极好的了。当此时节，地里的玉米棵上腰里别着的“手榴弹”也是已经灌了浆开始变得仔粒饱满，我们一帮小孩子看了谁家地里种的玉米早，且穗又大的，必是先偷之而后快，回家趁大人不在时撬开了封好的煤火便煮开来吃，只用清水，不加任何调味品，只等水开之后便能闻到那甜丝丝的玉米气息从锅中随蒸汽发散出来，诱得我们口水直流，等不得煮上太久，我们便会迫不及待地揭了锅，又因为太烫，便拿了筷子从玉米穗底下扎了拿着来吃，那种香甜滋味是我们在街上买来的熟玉米穗所永远无法比拟的。因此处牵扯到形象问题，此一细节就不多缀述了。反正谁家的玉米也都是被别人偷着掰着煮过的，基本上男孩子也都是有过偷人家玉米经历的，理解万岁啊！不过这个时候我们到别人玉米地里还总是有自已的理由的，万一被人家撞见，就说是来找屙瓜（人吃了西瓜或是甜瓜，种子没有消化掉，人粪便当了农家肥上到地里后又自然生长出来这些瓜类的植株，也是能结瓜的，我们通常把这些长出来的瓜叫做屙瓜。）的，我们也的确是常能找到这些瓜类，捡些接近成熟的摘了吃，也算是不枉在地里溜达一番。但最好玩的当属一种叫作马布蛋儿的小东东，样子有些象迷你小西瓜，这个东西学名到底叫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名字，在网上查了查还真没有找到，基本都是提到在豫中地区的玉米地中才有见到。大的仅有小核桃大小，小的也就如孩子们常玩的玻璃球般大小。摘下来时象其它瓜类一样略硬，用手来回轻轻揉捏，过些时候，它就会变得又软又韧，只要用力不过，能保证常时间不破，在手里拿着甚是好玩。后来偶然在网页上看到有种叫马泡瓜（原产于非洲，朝鲜也有，中国南北各地有少许栽培，普遍为野生。一般性杂草。 生物学特性：一年生匍匐或攀缘草本，花果期夏季。一年生的草本植物。萦蔓生，萦上每节有一根卷须。叶有柄，呈楔形或心脏形，叶面较粗糙，有刺毛。7、8月简开花，花黄色，雌雄同株同花，花冠具有3一5裂，子房长椭园形，花柱袖长，柱头3枚。瓜有大有小，最大的象鹅蛋，最小的像纽扣。瓜味有香有甜，有酸有苦，瓜皮颜色有青的，花的，白有带青条的。种子淡黄色，扁平，长椭园形，表面光滑，种仁白色。）的，才知道它竟是马布蛋儿的真正学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个小东西永远是城里孩子所不曾见过也不曾玩过的。这一转眼便已是二十余年未再见过了。当然在这样一个收获的时节里，还干过其它一些事情，比如偷扒别人田里红薯烤着吃，薅（音hao,平声，拨出的意思。）某家的几株花生，揪别人几个半青不红的番茄等等，凡此种种就不一一细说了。

　　离开那片养育了我们和曾带给我们无限童年快乐的原野二十年了，于这样的深夜回想起来，仿佛还在昨天。今天我的孩子已经有了十岁，倘如他没有随我来到这样一个城市，在家乡那片原野上，此时的他也该象我童年一样在山野间调皮捣蛋了吧，只可惜我们这小镇内最后一批农民再没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田地，户口本上已然清晰地沓上了 “非农”俩字儿，倘再早上二三十年这两个字可是大家都异常羡慕的，而现在则代表着我们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可以耕耘收获和赖以生存的土地，那片土地上再没有了滚滚麦浪和玉米成行……！

　　再见了，我记忆中那美丽的原野，再见了我曾经美丽现在却又变得陌生的我的故乡，虽然离开二十年后我依然清晰记得你的模样，但却没有几个人能真真正正感受得到我内心深处那深深的失落和满腹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