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在他乡还好吗
父亲,你在他乡还好吗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近三个月的时间了,在这将近100个日日夜夜里,父亲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努力回忆着和父亲相处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回想着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总感觉父亲还没有离去,他就生活在我的身边。他在天堂默默地注视着我,只是再也不能和我交谈,给我以教育和指导,引导我走好生活之路的每一步。父亲,你在他乡还好吗,还是像生前那样恬静安然的度日吗?愿天堂中的父亲天天快乐。
父亲在他们兄弟四个之中排行老小,是在爷爷41岁那年出生的,打小特别受到父母的宠爱,家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挤着父亲,曾经听父亲说过,就为了这,三个哥哥没少和父亲生气闹别扭。但三个哥哥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知道让着小弟弟的。父亲自小乖巧伶俐,天资聪慧,记忆力特别好。父亲也曾经是家里的骄傲。当年,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父亲放弃了几处保送的机会,仅仅利用3天的时间,一个人在自家的蓖麻地里苦苦用功,硬是考取了当时的霸州第一师范学校。在建国初期的农村,能考上师范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要知道,当时,高小毕业生在人们的眼中就算大知识分子了。父亲考上师范几乎轰动了大半个村子,也让爷爷高兴、骄傲了好一阵子。从此,父亲和教育结下了一生的情缘。
回想起来,父亲的一生还算是平静幸福的。上个世纪60年代初,父亲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了县内一所小学任教。由于父亲的“高”学历,特别是父亲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和优异的教学成绩,参加工作不久,父亲就被提拔为中心校的负责人。又过了几年,父亲就当上了一所农中的校长,当时20岁出头的父亲,真是春风得意,好不痛快。记得听父亲不止一次的讲过,他作为先进个人,曾多次到当时的地委所在地——天津市参加表彰大会。
上世纪70年代初,父亲由于发表攻击时事的反动言论被开除公职,下放回家进行劳动改造。由于当时一位任生产队长的本家哥哥的保护,父亲当上了生产队会计。会计的工作父亲一干就是将近10年。在当会计期间,父亲的好记性是出了名的,不要说队里共有多少地、多少人、每块地里都种了什么庄家这些大事都在父亲心里装着,就是谁家积了多少肥、挣了多少工分,父亲几乎就是张口就来。记得队里一次分玉米秸,当时是由车把式把玉米秸从地里拉回来,再按照每家的工分、人口数直接分到各家。每到一家门口,父亲就大声吆喝道“某某某,某某个”,车把式就按照父亲喊得数目把玉米秸卸到人家大门口。这种小事父亲是从来不用拿账本的。一次有一家人说父亲把数说错了,少分了他家几个玉米秸,父亲说自己记得没错,当时双方就嚷了起来。由于父亲当时没拿上账本,光凭记忆来分,双方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当双方难解难分的时候,生产队长拿来了账本,一场风波这才得以平息。到这时,那家人只剩下给父亲连连道歉的份了。
记得当时,我最爱看生产队里分东西的场景了。一大堆粮食或是一堆白薯堆在场地上,粮食堆旁边放着一个大地称,父亲搬把小凳坐在紧挨地称的桌子旁边,桌子上放着账本,父亲按着账本一家一家的喊各家的名字,每喊到一家,那家人就会高高兴兴的走到前边分走自家的一份。那时的父亲就像一位法官,全队的人都对他敬慕三分。我当时觉得父亲好伟大、好威严。现在回想起来,年少的我哪里知道,在那个十年,父亲每一天都在承受着被开除公职的苦痛啊。尽管队里的会计和一般社员不一样,不用天天到地里干重活,但每到农忙的时候,身体单薄的父亲也是和队里的壮劳力一样,拿着最原始的工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着最重的活计。现在想想,长了一副知识分子孱弱身板的父亲,那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即便在这样艰苦的时代,父亲也没忘了对儿女的疼爱,记得每到秋天收玉米的时候,收工回家的时候,父亲总是记得给我们带回一大捆甜甜的玉米秸让我们当零食吃,大了以后,我还会时时回忆起那甜玉米秸的味道。
时间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在一片给知识分子平反昭雪的浪潮中,父亲给当时的县教育局局长写了一封长长的求救信,诉说了自己长期被冤枉的境况,要求按政策恢复公职。这封信很快有了回音,父亲的冤案得到了平反。父亲的公职得以恢复,被分配到了离家很近的临乡的一所中学任教,又走上了他热爱的三尺讲台。当时,我们全家高兴极了,不仅仅是由于父亲近10年的冤案得到了昭雪,还因为父亲得到了一大笔补发的工资,现在细想起来大概有3、4千块钱吧。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乡亲们见到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人有好报。难怪父亲在世的时候,总是对邓大人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重新走上工作岗位的父亲对工作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对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记得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为了不耽误学生们的学习,父亲硬是用塑料布包好布鞋,踏着没膝深的大雪,步行10几里,准时走上了讲台。还有一次,父亲在去学校的路上自行车坏了,父亲也是推车步行坚持去上课的。
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经过和别人对调,回到了家乡的中学任教。90年代初,父亲当上了乡中的一校之长,一直到1997年父亲57岁那年提前退休。
退休后的父亲不像有些人那样继续去一些私立学校任教,记得还有的学校想聘父亲去当校长,都被父亲婉言谢绝了。父亲笑呵呵的说,我干了一辈子,现在孩子们 都成家立业了,该歇歇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好潇洒的父亲。
细细回想起来,作为 长子的我,有两件事让父亲感到骄傲和欣慰。一件是当年我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记得当年全公社只考上了两人,可以说是百里挑一。这件事让父亲高兴、骄傲了好一阵子,乡亲们都夸他教子有方;再一件是父亲退休后,我帮助父亲参加了县里的老年诗社,让父亲退休后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父亲临去世的前几年,还参加了市、县两级的楹联学会。至今我还记得父亲拿着会员证给我看的高兴的情境,父亲市楹联学会的会员证的编号好像是023。
父亲从本质上讲还是个文人。他性格温和,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没和别人打过架,待人一直是礼让三分。父亲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我小的时候,一到过年,几乎是一到腊月二十三小年,父亲就开始给乡亲们写对联了,那时乡亲们都穷,过年的时候,也就是花几角钱买几张红纸,请父亲给写对联。我记得那时的对联有“解放台湾”、“斩草除根”这样的句子。我们有一家远房亲戚,全家没有一个识字的,错把“肥猪满圈”贴到了卧室里,闹了个天大的笑话。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现在很少有人家过年的时候再请人写对联了,刚开始几年,每到春节,父亲还真落寞了好一阵子呢。
父亲的性格中,也有刚直不阿、疾悪如仇的文人特色。每每见到不公的事情,父亲总是情绪激动的发表意见,多数时候还出面“主持正义”。为了这事,父亲也没少得罪人。母亲也经常说父亲儍,爱说个话。把人全得罪光了,但父亲致死也没改他的急脾气。时间长了,乡亲们也都认识到父亲确实是个可信赖的好人,从心眼里对父亲是敬重的。到后来,谁家闹个别扭什么的,都找到父亲去调节解决。
去年6月,父亲因心脏病先后在县里、市里的医院住了近10天院,虽然下了病危通知,但我从心里一直认为父亲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住院期间,父亲表现的也和好人一样,出出进进的该干啥干啥,为这,两个弟弟没少和父亲发脾气,听弟弟说,开始父亲不服气,总说自己身体没事,到后来,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由于我身体不好,弟妹们照顾我,没让我在医院陪过一天床。现在,父亲去了,我也永远失去了陪父亲住院的机会,正应了那句老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常说,父子天性,就是说亲人之间心灵是相通的。我平时都是一个月左右回家一次看望父母。在父亲去世前的半个月的一天,记得已是下午5点左右了,当时我和妻子正在外面散步,我突然产生了回家看望父母的强烈念头,于是简单买了些水果就开车匆匆回家了。到家时父母刚刚吃完晚饭,俩老人正在聊天,见到我们这么晚回来感到意外,忙问有什么事没有,我说没事,就是回家看看,父亲这才放心了。走进里屋看电视去了。其实那次我只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连早饭都没在家吃,就早早的赶回县城上班了。现在想起来,这竟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眷顾我,让我和父亲见最后一面呢。还是父亲的心灵之声传导给了我,召唤我回家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呢?
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我刚刚睡下,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心里一紧,时间正好午夜,这个时候来电话,,,,我连忙爬起来,抓起电话,“哥,九伯不好,快回来吧”,电话那头传来本家兄弟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笼罩了我,在简单询问了情况后,我马上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我当时一个简单的想法,必须尽快把父亲接到医院,只有到了医院才有办法。
在开车往家赶的一路上,我的心莫名的一阵阵发紧,那个不祥的念头一次次袭来。一路上,我不停的搜寻着救护车的车影,一直到了村口也没发现,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车,我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我和妹夫约定好,让他开车到村口来接救护车的。这时,妹夫的电话打了过来,问我们快到家了吗,电话是妻子接的,我不安的问什么情况,妻子说没事,让咱慢点开。
我匆匆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大门敞开着,院子里站满了本家叔叔、兄弟们,不详的感觉又一下子笼罩了我。我和人们轻轻打了个招呼,几步冲进房门,一眼看到了我终生难忘的一幕:我看见父亲静静的侧卧在炕边,面向着北侧,一动不动。我一下子冲到父亲身边,双膝跪下,紧紧抱住父亲的身体,大声的呼唤着父亲,号啕痛哭。
按照老家习惯,亲人去世后在没抬上灵床前,活着的人是不能哭的。几位本家的叔婶把我劝到了别的房间,说许多事还等我拿主意。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强烈的意识到,作为长子,这个大家庭里今后任何事情都得靠我去操持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己一偷懒,把一些棘手的事推给父亲去办了。那一刻,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天塌的感觉,撕心裂肺,痛彻心扉。这一刻的感觉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我在极度的痛苦悲痛中忙碌着,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别人让干什么就去操持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祥林嫂一样,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朋诉说着父亲的病情和病危的过程。三天里,尽管亲人哭哑了嗓子,哭肿了双眼,也没能唤回父亲匆匆离开的脚步,父亲还是选择了离开。父亲,您既然坚定的选择了离开,作为儿子,我也只能祝您老人家一路走好,一路平安。
听母亲讲,父亲最后的一句话是让母亲给妹夫打求救电话,这也许因为妹夫是医生,或许因为妹夫一家离得近,但不论什么原因,在父亲临终的那一刻,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常言道,养儿为防老,父亲,您老人家给儿子留下了终生遗憾,作为您的儿子,我真是不孝啊,在您临终之时没能陪伴在您的身边。没有亲人临终前的相陪,父亲,您在那边害怕吗?在这100个日夜里,您在他乡还好吗?
安息吧,我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