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散文）

　　胡兴成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都没给女儿写过一词半句。每每提起笔都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多少次泪水湿了稿纸，湿了衣襟，湿了琴弦。也许，灵魂里的痛更需要时间慰藉！

　　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稚嫩得几乎一尘不染。却必须要承受从颈椎到尾椎，划开六十二厘米长长的一刀，以矫正她弯曲的脊椎，矫正她灵魂弯曲的天空，矫正她未来的路。手术增高的五厘米里，有多少撕心裂肺的疼痛，有多少滴水成河的泪水。痛彻心扉算什么？开膛破肚算什么？那是灵魂之骨髓里熬的痛。那是稚嫩的凤凰涅槃。命运把灾难在女儿身上雕刻了七十九朵小花（缝针）但却无法侵扰女儿灵魂里的傲骨。

　　不知道，手术室外那七小时三十分钟是怎么熬过来的。脚印叠满了冰冷的地面，每一步，每一秒仿佛都是一次“长征”，都是一次生死的别离。手术室厚重的铁门，通向天堂亦或通向地狱。严丝合缝的铁门，看不见一丝星光，医院低矮的空间和特有的味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总是有想浮出水面换口气的感觉。

　　女儿是微笑着被推进去的“爸爸，我不怕，为了挺直腰杆，我会挺住”那稚嫩的声音像无数把利刃，刮磨着我全身的骨头，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女儿怎么知道，她的爸爸早已和医生签下了生死文书。我在手术室外的小巷和电视休息间来回的走着，偶尔也去趟楼梯间，又急急地回来。电视里的情节很缠绵，但这里没有人入戏，更没有人有理由入戏。它们只是眼里的风景，甚至风景都不是。柔柔的光不可能有柔柔的心情，见谁的面孔都是一脸的冷峻、肃穆。我唯一的心思就是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两点零七分，我记得很准确。它是我生命里记得最清楚的时间（因为除了想着手术室里面，就是不停的看时间）手术室重重的门被打开“五十七床家属”一个护士高喊着。她那声音仿佛是几个世纪对我的召唤。女儿挂着液，挂着氧，挂着血，全副武装的被医生和护士急急地推进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我，手术追加了一次全麻。可能会影响病人今后的智力，但手术很成功。我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女儿缩回迈向地狱的小脚丫。我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感激上苍，感激医生，感激所有关心和帮助过的人，甚至感激一片流云，一声鸟鸣。“从没见过这么坚强的病人，还是个小女孩。”“一声都没叫还笑着面对”一个医生的自言自语拐过弯，把几句话扔给小巷。

　　女儿面朝床躺着，睡着了的小脸蛋白白的，那是失血过多的原因。麻药的作用一直让女儿熟睡着，减轻了女儿很多痛苦。几小时的手术，女儿脱水严重。我用棉签蘸着水，一点一点润着女儿干裂的嘴唇，甚至尿急了也不敢离开。我害怕女儿醒来第一眼看不见她眼里的爸妈。她妈妈的眼泪一直没断，但也不敢哭出声来。临床一个壮汉的嚎叫让人心烦，但我不能怪他。只担心会把女儿提前吵醒，那样女儿就会多几分钟的疼痛。壮汉的嚎叫也可以理解，甚至心里还同情，断腿之痛有理由嚎叫。护士给我们讲着简单的护理，她说家人的贴心护理可以帮助病人，甚至可以减轻疼痛。看着全身裹满纱布的女儿，一个十三岁的花季少女稚嫩的小脸蛋。我怨恨老天太不公平，有什么磨难冲我来。

　　女儿是因先天性脊柱弯曲入院的，弯曲的弧度已经到了四十多度。已经能够很明显的看到背驼。由此她变得孤癖，甚至远离人群，害怕同学异样的眼光和一句撕心裂肺的“驼背”弯曲的弧度不但压迫了内脏，而且还给女儿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创伤。得什么病不好，腰不正，人就不正。彻底的治疗只有手术，全背划开矫正，植入钢板铆紧。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医生也说了很多的可能性，让我们必须有最坏的心里准备。临近手术又查出脊椎第三节有空洞，片子拍了一张又一张，拍片就用了一万多元。

　　我和她妈妈四只手一直握着女儿的一双小手，只想做到：女儿能动。就能牵住她爸妈的手，能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眼里的爸妈。不能代替女儿疼痛，但三人同心，握紧的六只手能走得更远，何况还有那么多牵挂的亲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感觉女儿冰凉的小手动了一下“爸……妈”我听见女儿柔柔地一声轻唤，我微微一笑以示应答。此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安慰我的女儿，只稍微用了点力更加握紧女儿的手。是想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有爸妈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在用纸巾擦拭着女儿眼角欲滴的泪水，然后用几大张纸背着女儿拭着满脸的泪水。可谁能哭出声来，有泪也不能让女儿看见。

　　“爸，妈，手术时我没哭，我还笑呢，医生还表扬了我”女儿天真的说道。“乖，我的女儿最勇敢”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女儿有太多的理由哭。而且可以哭得惊天动地。女儿面对灾难有如此毅力，我心里更加酸楚。“爸，如果我痛得实在不行了，你才按一下哈”女儿眼里含着泪，大滴大滴的（阵痛泵，按一下就会注入一滴药，以减轻疼痛）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我知道女儿此时是忍着剧烈的疼痛说出此话。我急忙用纸巾擦拭着女儿的泪水和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女儿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在为爸妈着想。我的泪如雨下，再也没法控制，急忙转过身，怕女儿看见。这句话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它像一把利刃撕裂着我的灵魂，无数次的泪水为女儿早熟的坚强而流。同时也激励着我们一家面对生活的磨难。临床的壮汉听见我们的说话，没再嚎叫。只在那里小声哼哼。一个人的强大是精神的强大。只有强大的精神才能战胜一切艰难困苦。一个人如此。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国家如此。一个民族亦如此。

　　女儿太过坚强，爸以你为骄傲。下辈子，我们还做父女。如今，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某大学。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乐于帮助人。女儿前面的道路也将是一片光明，虽然生活免不了还有风风雨雨，但经历过大灾大难的女儿，一定会笑着相迎。就像经历过狂风巨浪的海燕定会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