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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号——岁月划痕之五十二

发布时间:2022-12-18 17:21:18

  马号

  ——岁月划痕之五十二

  1、没有马的“马号”

  早年间,人们管官府或大户人家养马的地方叫“马号”,我觉得这名字起得很贴切,因为古代会考考场(贡院)里的考房,挺像马棚,而这考房就叫“号房”,所以与之格局相似的马棚称为“马号”,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皇上养马还要更讲究一些,要设个专门的衙门,叫“御马监”。孙悟空替玉皇大帝养马时,就在这个部门任职。

  现在的人们一般都不这么叫了,养马多的叫马场,养马少的叫马舍,只养一两匹,就叫马棚。(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而在我的家乡保定,人们提到“马号”指的却不是马场、马棚,而是一片曾经的商场聚集区,就如北京曾经的老东安市场。由于这片商场聚集区的主要商场“济善商场”建在了明清保定府总驿站养马的“马号”的旧址上,人们就习惯性地管“济善商场”叫“马号”,后来不知怎么又把“济善商场”所在的这片商场聚集区统称“马号”了。在我的印象中马号还包括天华市场、第一楼、同益商场、两益商场和新市场。它曾经是保定最集中、最繁华的商业区。

  我之所以一再强调“曾经”,是因为它在1971年就已经消逝。不过我小的时候“马号”还是相当红火的。

  我是1954年来到保定的(那时只有5岁),我们家所住的相府胡同就在马号附近,父母经常领着我转马号。到了七八岁,就不再劳烦父母,而是跟随小伙伴转马号了。再之后,基本就是一人行动,独享转马号的快乐。

  我一般都从位于马号东南角的天华市场进入马号,因为这个口离我们家最近。据说天华市场是这片商场聚集区中最早建起的商场,大概建于1912年。它的格局与“济善商场”一样,也是通道两侧是商铺,各商铺的屋檐之上架着相互联通的天窗,两侧天窗间架着人字形顶棚(木架子铁皮顶)。在天华市场的西边有条一米多宽的胡同,叫布袋胡同,也能进出马号,但我不爱走,没顶儿,很窄,两边都是墙,有被挤压的感觉。

  如果想多转会儿西大街,我就从位于马号西北角的第一楼进入马号。据说它建的晚于天华市场而早于济善商场,是一座长方形的中西合璧的建筑,四周为二层楼房,中间是大天井,天井上架有顶棚。第一楼临街的两个角儿各建有一个略微向外突出的棱柱形圆顶角楼。角楼为三层,我曾爬到三层向外观察过,趴的那个小窗户是六角形的。第一楼临街一层正中是大门,二层正中的上部有“保阳第一楼”的金字。保定位于府河之阳,所以又称“保阳”。据说题字的是中国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

  2、两横三纵的格局

  穿过第一楼,进入的是同益商场。据说这个商场是为了拓开济善商场的西北通道,才陆续修建起来的。这个商场的通道不宽,还有三道弯儿,两边都是小商铺,好像就滨滨照相馆大一点儿。

  出了这座商场向东,有一条连接天华市场的东西向小街,是济善商场的北横街。北横街向南连着3条南北向的主商业街,东边是济善市场东街,中间是济善市场西街,西边的北头儿是有顶棚的两益商场,西边的南头儿是最后建成的没有顶棚的新市场(也叫西市场)。济善商场东街与西街之间有两处开口相通,两街的南口对着一条东西向的小街,是济善商场的南横街。南横街向西没有出口,向东有出口,出去是保定市公安局,公安局的东边则是保定有名的马家老鸡铺。南横街中部还有一个向南的出口,通往裕华路。新市场北部、中部各有一开口,与济善商场西街相通,南部没有与济善商场的南横街相通的开口,它通向裕华路的是单独的出口。

  由两横两纵4条街构成的济善商场,是本来意义上的“马号”,它处的位置才是保定府总驿站“金台驿”养马的地方。据说当年此处养的马有一百几十匹之多。后来有了现代交通通讯工具,用不着再骑马传递公文,“马号”也就废了,这场地方也就成了商业用地。1922年时建成了只有一条街的济善商场,6年后失火烧毁,又用两年时间才建成后来的东西两条街的济善商场。之后又在西边建起两益商场和新市场,并建了通往第一楼的同益商场。

  济善商场的商铺一般都是平房,但也有二层楼,不过楼上部分从外边看不到,都隐藏在了天窗的后边。

  我小时候说到的“马号”就已不是本来意义上的“马号”,而是指与济善商场相通的这一大片商场。这个区域内店铺林立,有服装、戏装、布匹、绸缎、鞋帽、皮革、箱包、百货、杂货、磁器、钟表、五金、电料、糕点、糖果、果品、茶叶、书籍、书画、文具、药品、化妆品、工艺品等各种商铺,还有理发、照相、镶牙、修理等服务性门店,饭馆、酒馆、茶馆、小吃店、冷饮店等餐饮摊点,影剧院、书场、小人书铺等文化娱乐场所。套用一句现在的广告词,可以说是“集购物、餐饮、休闲、娱乐于一体”。

  3、保定的“天桥”

  我小时候经常往马号跑,不过很少购物,主要是看热闹。其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北横街,这块地方相对宽敞,经常有打地摊儿卖艺或卖货的。卖艺的是五花八门,表演什么的都有。

  有表演吃玻璃的,能把玻璃嚼碎咽下去。如果你怀疑玻璃是假的,他就让你去找玻璃,找来洗一洗,照样能呑下去。我担心他划破嘴或消化道,可他咽下去后会张开嘴让人们看,嘴里还真没有血。那时候还没有特异功能这样的名词,人们议论说,他的身体肯定与常人不一样。

  如果说嚼碎的玻璃还是排泄出去,有人表现呑钉子就让我不能理解了。表演者把钉子纵向放到嘴里,再喝水就能把钉子呑下。看上去他也没事,但我担心扎伤了他的胃或肠道。

  还看过呑宝剑的,能把长长的宝剑从嗓子眼直插下去,插得只剩下剑柄。这时他会昂着头挺着身子向大家收费,大人们看到他这副模样,都赶紧掏零钱。

  不光他要钱,表演呑玻璃和呑铁钉的也要钱。我是小孩儿,看完不给钱,他们倒也不计较。

  还有耍把式的,表演不收钱,表演完了卖药才收钱。他说他的药说能包治百病,可我感觉就是大力丸。也有卖药不耍把式的,就靠嘴皮子忽悠,不过他们的药看上去比较过硬,是原装的鹿茸、鹿鞭之类,就摆在脚下的白布上。忽悠人的词当时觉得有些怪,说是能让人“钢枪不倒”,我以为是能让人打仗能更勇敢呢。

  我们同院的田叔也在那儿摆过摊,不过不是耍把式,也不是卖药,而是按摩。他也吆喝,不过比较文雅,就像大夫给病人讲医疗原理那样,声音不高,但有理有据,照样也吸引人。那时正闹文化大革命,他的工作单位河北饭店被造反派占领,他不用去上班,闲着没事他就去马号摆摊按摩。他的摊儿简单,就一个凳子。按摩一套活收费3角,经济实惠,很受欢迎,他也就发了个小财。他的按摩是自学的,也算是自学成才。

  还有的比田叔更文雅的,比如卖字画儿的。他们一般都不大喊大叫,而是以画儿招人。有的就是扯条绳子,在上面挂上画好的画儿,吸引路人来看。印象中他们爱在春节前露面,多挂些鱼啊鹿啊胖娃娃啊等吉祥喜庆的画儿。记得曾看到一个画鱼的,挂的都是装裱好的条幅,画儿用的工笔,鳞片都画得极为细致,卖得很好。还看到过一个挂芭蕾舞剧《白毛女》画像的,也是条幅,就挂在北横街的西口,画的都是一袭白衣的白毛女。画得也相当好,可却很少有人问津。

  而画“龙凤花鸟字”的则不论时晌,经常出现。他们一般是通过现场作画吸引人,挥动蘸着几种颜料板笔,就能画出多姿多彩的龙凤及花鸟鱼虫,并用这些图案组字,写成条幅。虽然这种画儿很受欢迎,但我却不大喜欢,我总感觉那颜色和灶王爷灶王奶奶的颜色差不多,而且画儿不像画儿,字儿不像字儿。我更喜欢书画社里的画儿和字儿。

  在北横街路南的最东边就有一家书画社,这是我逛马号的必转之处。这家书画社叫什么名字已忘了,只记得它经营的是中国字画。它的门店不小,墙上挂满了画儿,中堂、条幅、横幅、斗方,什么都有,内容也很丰富,人物、山水、花鸟、草虫,也是什么都有。还有现代的,记得有一幅抗洪救灾的,画面儿是3名解放军战士在波涛中推着一个黑色救生圈,救生圈上坐着一位老奶奶和一个小女孩,一看就知道反映的是1963年保定发大水的事儿。不久我在一本画报上也看到了这幅画儿,不知道是这幅画儿上了画报,还是书画社的人照着画报画的这幅画儿。书画社的墙上也挂毛笔字,但我一般不看。我的邻居小五儿就在书画社工作,我想当然地认为他就是这个书画社的,可我没有从那儿看到过他。

  北横街上还一处好玩儿的地方,就是书画社对面位于路北东边拐角处的一家工艺品商店,里边的东西都奇巧精致,但价格贵得吓人。它的橱窗里总摆着非常漂亮的古式小佩刀,大概有10厘米左右,我眼馋得不得了,每次经过都要看一看。这里面也卖一些古装戏剧用品,也很好看。马号里还有一个专门制作古装戏剧服装用品的门市部,在济善商场西街南头路东。我也经常去那儿转。

  工艺品商店东边隔路相望的是保定土宝斋鞋店。这家鞋店的橱窗里摆的好像是老头儿穿的布鞋,跟母亲做的鞋属一个类型,我不喜欢,也从未在里面买过一双。

  工艺品商店的东边是红星影剧院。我在里边看过电影,也看过戏,但不是大人们爱看的那种咿咿呀呀的戏,而是木偶剧,学校组织看的。先演了一段儿有苍蝇飞来飞去的戏,具体内容已忘了。后演了一段儿《水漫金山》,这故事我知道,看过小人书。记得舞台上能看到吊着的许多绳子,应该是提线木偶。

  这家影剧院有幸保留下来了,没有随着马号消失而消失,但已重建,名字已改了,叫“直隶大剧院”。

  4、棚中的“书场”

  在新市场路西偏北的地方,还有一片文化娱乐场所,是连在一起的几间书场。现在说长篇评书的一般都在广播里播出,小段儿则在剧场的舞台表演,已没有了专门说书的地方,可当时说书的没有这么高的待遇,都在书场说书。书场就是简陋的棚子,棚子前边有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砖台子,台子上放一张桌子,桌子后边放一把椅子。如果说的是需要伴奏的西河大鼓,台子边上还放一把椅子。椅子是给说书人准备的,没有听众坐的份儿,听众只能坐钉在木桩上的木板。书场也有跑堂儿的,说书的一说“且听下回分解”,他说拿着小笸箩收钱。是15分钟一场,还是20分钟一场,我说不好,反正觉得还没听一会儿就收钱。一场只收2分,不过我们小孩都不交,他一说“且听下回分解”,说往外跑。听着说书的又开讲了,我们再钻走去。跑堂儿的一般不跟我们较真,不轰。

  那时,我最爱听的是梁更生的评书《武王伐纣》。这之前我看过三四本《封神演义》内容的小人书,觉得特有意思,就想知道更多的故事,正好我在马号转悠时,看到书场门口的节目牌子上写着《武王伐纣》,我知道武王、纣王都是《封神演义》中的人物,就进去听。这一听可就着了迷,原来《武王伐纣》就是《封神演义》,而且听书比看小人书还有意思,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位梁先生的嗓音洪亮硬实,吐字清楚,口若悬河。他喜欢带说带表演,尤其说到打斗时,往往说个什么招式,就来个什么招式。他还善于模仿人物表情,能学得惟妙惟肖。再加上他说书时能添油加醋地增加现场气氛和具体细节,所以让人听着特别过瘾。

  喜欢听书之后,我也就注意了其它书场在说什么书,什么人在说。记得有三位唱西河大鼓的,一位年纪大的,叫蔡宝光,说的是《三下南唐》。一位年轻的,叫王天波,说的是《杨家将》。还有一位是女艺人,个子不高,挺胖的,忘了叫什么名字。这些人虽说是唱西河大鼓,但不总唱,是说一会儿,唱一会儿。虽然他们唱的时候都很陶醉,但我不爱听,嫌情节发展慢。也因此,我较少去听西河大鼓。

  另外,还有一位老评书艺人,说《三国演义》,我听了听觉得没有梁先生说得好,就不再听。

  后来,我听书到了痴迷状态,经常逃学去听。父母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我每次都找人代写病假条交给老师,老师不找家长,家长也就不知道,还以为我去上学了呢。

  虽然我喜欢听梁先生说书,但对他也有意见,就是他每讲到关键时刻,就停下来收钱。最气人的是当天结束时,他一定留个大悬念,让你明天还想着来,害得我不得不逃学。其实也不光我有意见,大人们也有意见,我听他们都叫他“梁半截”。文化大革命后,书场不再让说书,我看到他在西大街开了小人书铺。

  我听书那会儿,书场南边也有小人书铺,如果我身上有钱,也到小人书铺去看书。

  5、那个年月的吃喝

  好像在书场北边,还的一家中药房,它的招幌很特别,是一根一米多长的弧形鱼骨,听说是鲸鱼的,它就摆在门前桌子上的支架上。我虽从不买中药,却总要在这家中药铺前驻足,就是为了看这鱼骨。

  在书场附近还一家让我刻骨铭心的茶馆,因为它的老板抢过我的红薯。1960年秋天,我和同班的马同学一起去北关大队已刨过的红薯地里捡红薯,碰到一个长得像小人书《狮驼国》中黑脸小钻风的中年男人,他硬说那地是他的,生生抢走了我们捡的红薯,连布袋都没给我们留下。后来我发现“小钻风”竟是马号茶馆的老板,就对这家茶馆也没了好印象。以前我看到茶馆里贴着一张张各种摔跤姿势的画图,还以为这儿的老板很义气呢,原来是个欺负小孩子的恶棍。

  书场的南边还小吃店,但都有什么已记不得,因为我从来没有在里面买过吃的。不过我倒记得在济善商场西街有家挺有名的包子铺,叫“白运章”。因为我没有进去吃过,不便对它的包子妄加评论,但它的操作间我却印象深刻——透明度高。它的操作间就在门脸左首靠小通道的位置,临街都是大玻璃窗,站在外边就能观赏里边的操作。比铺板还大的操作台围满包包子的师傅,擀皮的师傅一边用擀杖击打面板,一边擀皮。伴随着悦耳的击打节奏,包子皮就“嗖嗖嗖”地从擀皮师傅的手中飞出去,令人眼花缭乱。虽然吃不上包子,但听听包包子的“点儿”,也是一种享受。由于窗前总围满了大人,我只能从人缝中钻进去,才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另外,我还记得在两益商场的路东有一家点心铺,之所以记住它,倒不是我因为我经常进去买点心(说实话我是一次都没有进去过),而是因为我在它门口看到过令人难忘的一幕。大概是1960年,那时正闹自然灾害,人们饥肠辘辘。有个人买了包点心,出门就打开包想尝尝,没想到旁边一人“叭”地一掌,就把他的点心打落在地,然后抓起地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买点心的人怒不可遏,狠劲地搧那人的脸,可那人并不理会,依然往嘴里拼命塞。买点心的突然醒过闷儿来,赶紧蹲下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手里抢。可最终他也没有抢到几块儿。抢点心的看地上没东西了,露了一个歉意的笑,转身跑了。看他们两个都吃得腮帮子鼓鼓,我馋得直流口水,可没敢上去抢。

  6、只留下记忆

  在两益商场北口,有一家挺大的理发店,我在里面理过发。这个店里有收音机,开的音量很大,播放的是样板戏《沙家浜》中沙奶奶“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的唱段儿,我听着好听,牢牢记住了这个唱段儿。

  马号里也有照相馆,好像我没在里边照过相,我照相都去西大街的美章。但有时我会浏览马号里照相馆的橱窗。我看到“三滨”橱窗中的彩色照相很好看,就特意到里边去观看技师给黑白照片上色。那时候还没有真正的彩色照片,所谓彩色照相都是人工抹上的颜色。看过之后觉得也不难,跟我画画差不多,于是也选了张自己在古莲花池照的照片上了色。但效果不好,白衬衣染上了绿树的颜色,裤子涂得花里胡哨,就再不敢涂。那时照张照片不容易,舍不得糟蹋了。

  我经常转的地方虽说好玩儿,但不是马号最繁华的地方,马号最繁华的地方是济善商场东大街,其次是西大街,马号最上档次的商店基本都在这两条街上,记得东街有卖钟表的,有卖皮革箱包的,有卖服装的,有卖鞋帽的,有卖化妆品的,有卖书籍的,有卖文具的,有卖百货的,都是门店装潢考究的大字号。但这儿的东西基本都不由我采购,我反而较少到这些商店里去转悠。有印象的是经常去东街北头路东挨着大下坡的那家新华书店,主要是去看是否来了新的好小人书。

  另外,还在路西的一家百货店买过茶缸子。那已是1969年8月,我报名参加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着手准备要带的东西,看看还缺个茶缸子,母亲就和我一起去到马号购买。我们就进了这家较大的百货店。母亲把店里的茶缸子选了个遍,最后选中一款白底蓝边的大号带盖儿搪瓷缸子,上面有“庆祝国庆二十周年”的红字,红字下面还有天安门的图案。这个缸子一直陪伴我到如今。

  可1971年我回来探家时,马号却开始拆除了,听说拆除后要建一座现代大商场。1972年我再次探家时大商场已建好,就是现在的保定商场。

  保定商场虽然比马号宽敞、明亮、现代,但这样的商场却是大路货,而马号式的商场却日见稀缺,于是人们又开始怀念老马号。九十年代初,保定曾设想在西郊建一座马号式新商城,还给它起好了名字“新马号”。可1991年9月商城建好开业时,名字却改成了,改成了“大世界商业城”,原因不得而知。

  而今,马号已不可能恢复,也没有恢复的必要,它就只能出现在人们的回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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