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46)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乡村老羊翻译
这所学校是公元前141年建立起来的。在中国,这是由地方政府建立起来的第一所学校。在校园的中心位置有一所宏伟的庙宇,先前,庙宇是用来纪念孔夫子的。庙宇保存完好,但是已不再作为庙宇来使用。庙里有六张乒乓球桌,庙里巨大的柱子将六张球桌分隔开来。在雕花的大门前面,沿着一段很长的台阶的两侧,是一片开阔地带,开阔地为通向庙宇提供了一个宽阔的通道。一个两层楼的教学楼区已经在开阔地上拔地而起,楼区把这块地方同一条小溪分隔开来。横跨小溪,有三座小拱桥,拱桥上有石雕,微型的石雕狮子和其它动物蹲坐在拱桥的砂石边沿上。石桥的那边儿是一座花园,花园由桃树和悬铃树圈围而成。一对儿巨大的香炉安放在庙宇前石阶的最底层。尽管香炉之上已不再有青烟扶摇而上、弥漫在空中。庙宇两侧的土地已经被辟为篮球场和排球场。再往前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两块草坪,春天午饭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坐在或者躺在那里享受暖阳.。庙宇的后面还有一块草坪,草坪的那边儿是一片果园,果园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小山上长满了树、藤蔓和药草。
实验室点缀在校园的各个地方,我们在实验室学习生物和化学,学习使用显微镜,解剖死去的动物。在举办讲座的影厅里,我们看教学电影。说到课外活动,我加入了生物小组,我们生物组的学生和老师一起一边在小山和后花园散步,一边学习和了解各种不同植物的名称和特性。校园里还有几个恒温的培养基地,基地供我们观察蝌蚪和小鸭如何破蛋壳而出。春天,因为所有这些桃树,学校成为一片粉色的海洋。但是,我最喜欢的,是那个两层的图书馆,图书馆以传统的中国风格建成。图书馆上下两层都有走廊圈围,走廊的外层由一排漆得很亮的座椅圈围,座椅的形状就像鸟的双翅,在这些鸟翼的座椅(飞来椅)中,我最喜欢其中的一个角落,我坐在那里阅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时地,我会伸展双臂,无意间碰到珍贵树种银杏树的树叶。在图书馆的前门外面有一对儿银杏树,很高大,很雅致。它们是唯一的能让我从书中分神的景致。
我最清晰的记忆是我的老师们,在他们的学科领域,他们都是最棒的;他们很多都是一级,或者是特级,他们的课都是快乐,他们的好处说也说不完。(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但是,越来越多的政治灌输开始影响学校生活。逐渐地,早晨集合变成了听毛主席教导。并且召开一系列特别的会议,在特别会议上,我们读党的文件。我们的中文教科书现在包含了越来越多的宣传,经典文学却越来越少了。政治,主要由毛泽东的著作构成,已经变成部分教学课程。
几乎所有活动都被政治化了。一天在晨会上,校长告诉我们,我们要做眼保健操。他说,毛主席看到,学校里很多孩子都戴眼镜,这是一种迹象:他们太用功了,伤害了眼睛。毛主席下命令,就这件事情,得采取一些措施。对他的关心,我们感动得不得了。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因为感激而痛哭流涕,每天早晨,我们开始做十五分钟的眼保健操。一套动作已经由医生设计出来并且配上了音乐。在揉擦了眼睛周围的各个穴位之后,我们都刻意地盯看外面成排的白杨和柳树。绿色被认为是养眼的颜色。当我在享受眼保健操和绿叶带给我们的舒适感觉时,我想起了毛主席,再次宣誓要效忠他老人家。
一个重复的主题就是:我们绝不准许中国“改变颜色,”意思是不能从共产主义变成资本主义。中国和苏联之间的分歧一开始是保密的,1963年初突然公开。我们被告知,自从1953年斯大林去世,赫鲁晓夫上台以来,苏联已经向国际资本主义投降,苏联的孩子又被降格到受苦受难的境地,就像在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孩子。一天,在警告我们反对走俄国走的道路很多次后,我们的政治老师说:“要是我们不小心,我们的国家就会逐渐变色,先由鲜明地红色褪到褪色的红色,再褪到灰色,最后,褪成黑色。”非常碰巧,四川话对“褪色的红色”的表达方法和我的名字(二鸿)的发音完全一样。我的同学咯咯的笑,我能看见他们在偷着看我,我感觉我必须得马上干掉我的名字。那天晚上,我央求我父亲再给我起一个名字。他建议叫章,意思既指的是“散文”,又指的是“尽早成名,”这表达了他的愿望,期望我在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一名优秀作家。但是,我不要这个名字。我告诉我父亲,我要的名字要“有军事特性在里面。”我的很多朋友都改了名字,以迎合那些意思是“军队”和“士兵”的文字。我父亲的选择反映了他的经典一样的学问。我的新名字,jung(发音“yung”),是一个很旧、很深奥的表示“武功事宜”的词,这个词仅仅出现在经典诗歌和一些过时的短语里。以往骑士互相打斗的情景从这个名字里呼之欲出,骑士身披闪亮的铠甲,胯下骑着嘶叫的战马,手持红缨长矛。当我带上我的新名字出现在学校的时候,甚至我的一些老师都不认识这个字,戎。
这次,毛泽东号召全国从向雷锋学习转到向军队学习,在国防部长,林彪的统帅之下,1959年,林彪继任了彭德怀的职位,军队成了迷信毛泽东的始作俑者。毛泽东甚至还要求把全国军事化。毛泽东还写了一首诗,劝说妇女“脱下女装,穿上军装。”(不爱红装爱武装 译者)我们被告知,美国人在等待机会侵略中国,恢复国民党的统治。为了打败美国人的侵略,雷锋日夜训练,战胜虚弱的身体,成为一名手榴弹冠军投手。体力训练突然承负起至关重要的职能。有强制的跑步,游泳,跳高,平衡木运动,射击,和投木质手榴弹等运动项目。这些运动项目每周都要进行两个小时,除此之外,四十五分钟的课外活动也成了强制的运动项目。
在体育运动方面,我总是很无能,除了网球,我厌恶运动。在以前,这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现在,体育运动和政治扯上了关系,又例如这样的口号,“锻炼身体,保卫祖国。”不幸的是,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我对运动的厌恶有增无减。当我试图游泳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是有这样的画面,我被入侵的美国人追着,追到汹涌小河的岸边。因为我不会游泳,我唯一的选择是被淹死,或者是被美国人逮到,并被他们折磨。恐惧让我在水中经常抽筋,有一次,我认为,我快要被淹死在游泳池里了。尽管在夏天,每周都有强制的游泳运动,在我在中国生活的所有日子里,我却从来没有学会过游泳。
因为很明显的原因,投手榴弹也被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我在班上总是垫底。我投木质手榴弹只能投几码远。我们练习投弹时使用的是木质手榴弹。我觉得,我的同学在怀疑我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决心,一次,在每周一次的政治会议上,有人对我投弹总是失败做了评论。我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眼睛象针一样刺进我的身体里,仿佛在说:“你是美国人的狗腿子。”第二天,我走进运动场的一个角落,站在那里,在自己身前平伸双臂,每只手上都托着两个砖块,在雷锋的日记里,我读到他如何将肌肉练结实来投手榴弹,我能背诵雷锋的日记。几天之后,我胳膊的上半部分就红肿起来了,我放弃了,并且,无论什么时候,我拿起那个木块儿,我都会变得如此不安,以至于我的手臂会无法控制地发抖。
1965年的一天,我们突然被告知得出去铲除所有草坪上的草。毛泽东曾经指示说,花,草,宠物都是资产阶级习气,都要被根除。我们学校草坪上的草是一种在中国其它地方都见不到的草。它的汉语名字的意思是“大地边界。”它爬满坚硬的地面,它的根在地下四处蔓延,并且像钢铁的爪子一样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在地下,它们伸展开来,生出更多的根,这些根伸向各个方向。这种草用不了多长工夫,就会生出两个网络,一个是地上网络,另一个是地下网络,地上网络纠结着黏在土地之上,地下部分就像纠结的金属线牢牢地扎进大地里。这种草的唯一伤害就是经常会割破我的手指,总是会留下很深很长的口子。这种草只有遇到锄和锹的时候,草的根系才会情不自愿地被铲除掉。可是,只要有任何一段根被留下来,只要气温提升一点儿,或者,只要有一点儿毛毛雨,我们就又得投入到除草的战斗。
花要容易对付一些,但是,铲除花就更加困难一些,因为没有人想除掉花。毛泽东以前曾经几次攻击花和草,他说,花和草应当由圆白菜和棉花取代。但是,只有此时,他才需要施加足够的压力,以让他的命令得以执行----但是,也只是执行到一定的程度。人们热爱他们的植物,一些花床逃脱了毛泽东的战役。
看到可爱的植物被铲除,我感到极度悲伤。但是,我不怨毛泽东。相反地,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感到痛苦。到那时,我已养成了一种“自我批评”的习惯,并且,自动地指责自己,指责自己反对毛泽东指示的本能。实际上,这种感觉把我吓坏了。而且,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谈论这种感觉。相反地,我努力镇压这种感觉,以获得正确的思维方法。我生活在一种不断地自我谴责的状态之中。
这种自我检查和自我批评是毛泽东中国的一个特点。我们被告知,这样,你会变成一个新的更好的人。但是,实际上,这种自我反省被设计出来,除了能创造出一种没有自己思想的人之外,没有任何用途。
如果没有令人赞叹的经济成就,在像中国这样的传统的世俗社会,迷信毛泽东的宗教因素就不可能实现。国家从饥馑中恢复过来,取得了令人炫目的成就,生活水准迅速改善。在成都,尽管稻米还是以口粮的方式分配,但是却有很多肉,禽,和蔬菜。冬瓜,萝卜,和茄子就堆在商店外面的步行道上,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储存它们。夜晚,它们被放在外面,并且,几乎没有人拿;只要给一点小钱,商店就把它们送给人家。鸡蛋,曾经那么珍贵,在大篮子里放着,直到坏掉----因为鸡蛋忒多了。仅仅在几年之前,要找哪怕只是一只桃子也是非常困难的----现在,吃桃被提高到了“爱国”的高度,官员们四处转悠,找到人们的家里,努力劝说他们买桃,人们几乎不花什么钱,就可以得到很多桃。
很多成功的故事提升了民族自豪感。1964年十月,中国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国家对此做了大量的报道,并把这一事件标榜为是国家科学和工业成就的例证,特别是与“反对帝国主义欺凌”相关联。原子弹爆炸碰巧和赫鲁晓夫下台同时发生,赫鲁晓夫下台被作为证据,又一次证明,毛泽东是正确的。1964年,法国以全权大使的水准承认中国,法国是西方主要国家中第一个承认中国的国家。这被认为是中国对美国的一次伟大胜利,全国人民兴高采烈。美国拒绝承认中国在世界上的合法地位。
此外,没有政治迫害,人民相当满意,人民敬仰毛泽东。在很多年的时间里,我满怀激情,写作颂扬的作文,感激毛泽东,颂扬他所有的成就,并宣誓,永远效忠他老人家。
1965年,我十三岁,那年十月一号的晚上,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六周年,在成都市中心广场,有一场大型焰火展示。广场的北面,是一个古代帝国宫殿的大门,最近,古代宫殿得到恢复,恢复到三世纪时那般辉煌壮丽,那时,成都是一个古代王国的首都,是一个有城墙圈围的繁荣城市。城门和北京的天安门相类似,现在,天安门是进入紫禁城的通道,除了颜色不同之外:城门有飞檐的绿瓦屋顶,有灰色的城墙。建筑的釉瓦屋顶之下矗立着巨大的深红色柱子。建筑的围栏是用白色大理石建成的。我和家人一起站在围栏后面的检阅台上,享受着节日气氛,等待焰火燃放。我们下面的广场上,50000人正在唱歌跳舞。帮,帮。焰火开始的信号枪弹从离我站的地方几码远的地方发出,立刻,天空中出现了一个花园,各种形状,各种颜色,洋洋大观,辉煌灿烂,一波接着一波,就如一片壮阔的海洋。音乐声,欢呼声,从帝国城门下面响起,与辉煌焰火相互交织,形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景象。然后,一声突然的爆炸迸绽放出一朵璀璨的花朵,紧接着,一个巨型丝质条幅缓缓展开,在半空中,条幅全部展开,在秋风中轻柔的飘舞,在广场上空灯光的照耀下,条幅上的大字闪闪发光:“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我泪如泉涌。“多么幸运,难以置信,我是多么幸运能够生活在毛泽东的伟大时代。”我在心里不断的对自己说。“不能生活在毛主席身边,永远没有希望亲眼见到毛主席,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的孩子该怎样活呀?”我要为他们做点事情,我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此时此刻,我对自己发誓,要加倍努力,把中国建设得更加强大,以支持世界革命。我还要加倍努力,以获得资格去见毛主席。这是我的人生目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