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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旧梦

发布时间:2019-09-03 06:57:23

  故园旧梦

  夜半惊醒,百般辗转,终难再眠。披衣下床,斜倚窗,扶帘远望。一弯瘦月,几点星火,黯淡了渠河的夜色。有隐约的车轮声,隆隆地由远而近,再由近至远,流光暗随而去,独剩惆怅的我,凭那些零乱的记忆,凋零成暗夜的花。

  记忆总从故园开始,近夜尤其强烈。静寂乡下的小村,有着终年水声淙淙的溪流,古旧的青石拱桥,横卧着小村桃红李白的岁月,修竹幽森,掩映着白墙青瓦的小院,歪脖的桃树枝儿,随意地搭上茅屋的一角,一条青石的小径,从两排桃李林里,斜斜地伸出来。小脚的外婆,躬身在青青的菜园里,手里还攥着半把露水未干的青菜。这一幅故乡的山水写意,永远悬挂在我记忆的墙头。

  桃李纷飞的时候,叨着水烟袋的外祖父,站在歪脖的桃树下,一忽儿若有所思,也许还沉侵在昨日的那盘残棋里;一忽儿摇头晃脑,高声诵背着:“……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背至激动处,便把头高高仰起,反剪双手,在小径上来来回回踱来踱去。李花纷飞在他瘦削的肩头,一朵儿一朵儿,荡漾起一幅水墨的春意。

  晚霞绯红了夏日,金黄渲染着秋天,寂寥里冬日无声,在乡村的季节里,童年的脚印步步前行。三两声竹笛,悠扬了宁静的乡村;袅袅炊烟,温暧了农人的小院;东家西邻,鸡鸣狗叫,在幽幽的山涧回响;张三李四,瓜田李下,粗俗俚语和稻谷一起生长;秋阳一地倾泻,村东头,外祖父在桃树下吟诵,外婆在桉树下张望,小花狗睡在金黄的稻草窝里,小牛犊抬眼默望远方,我和九姨,背着背篓,赤脚走在红蓼花开的田坎上;我曾经以为的生活,是这样,永远,小花狗睡在金黄的稻草窝里,红蓼花开在田坎上,我和九姨赤脚地走,外婆在村东头张望……

  有一天,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进了村,带走了九姨,二外婆家的九姨,还不满十六岁,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在村人羡慕的目光里,眼泪花花儿,洒在了村东头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去了更南更南的南方,据说遍地生长金币,就象槐花儿盛开。夜里,我倦曲在外婆温暧的怀里,青蛙蛐蛐乱叫,梦还未醒,就被父亲逮回了家,父亲母亲的家,然后被捉到了学堂,开始痛苦而漫长的识字生涯。从此梦魂依稀,故园远离。(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后来,后来,老家的消息,来源于母亲断断续续的念叨,二十岁的狗娃随九姨走了,十八岁的细丫也走了,开始他们淘金的梦,后来他们回了家,带走了邻居、亲戚,再后来,带走的人回了家,他们也带走了邻居、亲戚,后来的后来,小村人开始一场背井离乡的流浪,他们的汗珠,他们的泪水,洒落在南方,不长庄稼的水泥地里。乡民的腰包渐渐丰满,贫脊了的,是小村的土地。那些伴着汗珠的钞票,年末岁尾从南方飞回。新式的雕堡样白色小洋楼,拆分了热闹的旧式四合院,此起彼伏在路边涧旁。青瓦翘角的屋顶、吊脚小木楼、花格子小窗,渐渐消失,在夕阳斜斜的余晖里。画了花鸟鱼虫的箱笼、雕龙刻凤的架子床、印蓝花花儿的麻纱蚊帐,在爬满蛛网的屋角,慢慢腐朽成灰。小村安卧在凄凉、破败、静寂的黄昏里,只有老人、孩子、小花狗儿,安静而无奈地守着小村,守着越发荒芜苍凉的时光

  多少年后,九姨“衣锦还乡”,一袭貂皮大衣、波浪的卷发、精巧妩媚的脸、满身珠光宝气咄咄逼人。 我的热情在舌尖打着旋儿,生生咽下去,故乡的天空依旧深蓝,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挂,只是少年闰土已远,故乡也老去,三月的桃花也老去。外祖父的旱烟杆葬在桃花冢里,小脚的外婆走进屋后的山坡,守卫着昔日青青的菜园,不舍离去,忠诚的小花狗儿,曾经整日在桃李林里溜达,如今她也长眠在这里。

  麦田荒芜,小村赤裸着胸膛。齐腰的荒草,掩没了,外婆屋后的桃花小径。童年的味道,蒿草青青,早已随风摇落。故乡已随小青石桥衰老,那些桃红李白的岁月,已逐了这淙淙流水的记忆。故园沧桑,已无法承受我茂盛的思念,我只能倦缩在水泥的森林里,慢慢老去。

  只是冬天这样安静,那些深埋的种子总是无端发芽,我只能象候鸟,开始一场漫长的思念,土地依旧熟悉,风景已然陌生,所有的愿望深埋黄土,故园并不遥远,我却再也无法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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