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岗移尽虎无踪
故乡旧曰“东虎村”,乡人不知村名与“虎”何关,后改“虎”为“忽”。小时候只记得村四周皆黄沙薄地,多沙岗土丘。村北与东沿里、留营庄接壤处,一溜几个沙岗,最西边的叫刘家老坟,东边最大的叫老万家岗子。村东北有刘家坟、王家坟、王八岗。村东有瓦碴岗,村南有尚家坟、蛤蟆洼岗子。古时这些岗子各有归属,低矮的蒿草丛生作家族坟场,高耸的不毛之地则荒置。村庄东西并行两条大街,北一条街短,称为“后街”。后街最北排人家的房后就是一条东西向的沙岗,高约两丈。上面荆棘遍布,间杂树木。曾祖母就是本村后街王姓女,小时随祖父去看望他的舅父,还依稀记得那是个脑后留有清朝小辫的老人,他的三个儿子各叫某海、四海、镇海。其中镇海表爷爷家的房子后就是高高的岗子,在祖父与他舅舅叙话时,我跟随亲戚家的孩子还爬上岗子摘过酸枣,听那知了鸣叫,看那黄鹂穿飞,几乎视为乐园。
儿时不知稼穑苦,黄沙薄地难养人。稍长,放学后总是背上荆筐去岗子上挖野菜,割猪草。饥渴时小伙伴们一起挖白茅根来嚼,我们称之为“蜜蜜根”,那时不知糖果是何滋味,觉得这“蜜蜜根”就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再后来,还知道挖些地黄、远志之类的中药材晒干了卖钱,换铅笔橡皮用。村子人多地少,沙岗上不能种庄稼,人们只能从岗子上拉土垫圈积肥。那时庄稼秸秆都做柴烧,谁家舍得垫圈!垫进猪圈的是黄沙,起出来的还是黄沙,圈肥按方丈量记分,秋后可从生产队分粮,家家争着快积肥,有的十天半月一圈粪,圈肥一点臭味也没有,上到地里,人们称为“卫生田”,收成可想而知。古时愚公能移山,几个沙丘何在话下,不几年,村边那么大的黄沙岗子硬生生给拉平了。后来“农业学大寨”,平地造田,村外几个小土岗子陆续被平掉。九十年代村南修建朔黄铁路,村东北修建电厂,剩下的几个大沙岗,或垫路基,或被征用,也一并消失。刘家祖坟也随之被拔迁到村北梨园,余曾有诗记其事:“黄沙拂去一重重,欲睹遗容好认宗,穴底连连含泪唤,横陈尸骨语难通。”老一辈生于斯葬于斯,事过境迁,还是走不出那一片黄土地。先人长眠荒丘,头枕西北,二十里外的嘉山、黄山,清晰可见。传说古时嘉山一带树林茂密,北宋有“伐尽嘉山木,修成定州塔”之说,那时是否有虎下山曾显踪于故乡沙岗,“虎村”之名或许与此有关。但记忆远去,后人追寻难矣!
如今,故乡人口翻倍,土地锐减,好在俱是平畴,田沃年丰,虽旧时风物不存,但养人的还是家乡黄土,游子即使远离,只要根系于此,精神才永不枯萎。特为后人记。
公元2014年5月5日写于品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