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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的狗

发布时间:2024-07-07 05:04:12

  狗八岁的时候,我十一岁。我觉得遗憾又荣幸,我有意识以来的第一位导师和朋友,是一条很简单的狗。

  小时候觉得出门有一条狗跟着是无比自豪的事情。不用链子。有时候它领着我,有时候我领着它,说不上谁是谁的主人。河北有条狼狗,我常骗自己说自己的狗要比它厉害。我们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特别麻烦,大家不需要找到我在哪,找到狗就可以了。这让我不得不想尽办法哄走它。不知道有多少次,它夹着尾巴,走过两座没有护栏的短桥,消失在刚刚被风歪的狗尾丛里。直到多年以后,一个人走过一条不留脚印的灰色水泥路,回头看的时候才终于觉得愧疚。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过意不去。大概是个冬天,家猫蜷在我大腿上讨好,狗就冒冒失失的冲了过来。它并非容不下一只猫,而是容不下猫趴在我腿上。它冲过来,什么也不说,只是摇尾巴。我感到好奇而家猫感到了惶恐。人一生绝对可怕的事情无非就是好奇,如果另外还有,那么我想只能是不小心让一只猫感到了惶恐。家猫窜了起来,在狗脸上留下三道血痕,狗血很快流到地上。狗没有叫疼。我反应过来时,家猫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狗还在摇尾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敢看他的脸。倒不是别的,单纯觉得那伤口过于恶心和恐怖。那年九岁,我纠结于猫和狗之间我向哪一边偏心比较合适,九年之后的一个深夜,我清楚的感觉到所有答案正被谁越埋越深。我徒手挖着土,羞愧难当。

  一条狗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待它;死后,也没有得到一个理所应当的坟墓。它活了八年,没有过过生日。人骂它,我没有还嘴。我吃肉,它只能吃骨头;我吃煎蛋的时候,它只有酱油泡饭。许多个夜晚外面狗叫连天,我不知道它在哪被谁追着打;第二天它折了腿趴在天进里,没有人把米饭端去。十一岁的时候,我用铁皮和木头搭了一个狗窝,它还没住上几天,就在某个下午趴在草堆里不动了。没有人愿意诊断它的死因,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一条狗的寿命远远不止八年。

  它死僵的面容把我逗笑了。三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一条狗。养到第四年,村东的屠户愿意出八十块钱宰了它,第五年时,价格涨到了一百二,但我坚信这条通了人性的狗是无价的。在很早的时候它就学会了同人拥抱和握手,它会像猩猩一样用双手捧住食物送到嘴里,八年里我常常向村里的老头们炫耀,那仿佛是我得意的作品。第六年,它在某田战役里受了重伤,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死在那个寒风吹彻的冬天,我守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滑在脸膛上的眼泪就像门外的枯枝一样,被冻僵。第八年的某个下午,它死了,我在一旁笑。那以后又过了八年,风吹酸了我的鼻子,我在风里一点点变得麻木,不知道一年年的时光到底在我身上加注了什么玩意儿。

  我梦见一次离家出走,仿佛是很多年前,门前的公路还没有动工,只有几条细长细长的石子路。没有路灯的夜,星月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见。坟墓上几点有鬼火,幽灵一样的轻轻飘在小路上。我身后有几个朋友和一条狗。每个人都以为天亮以前我们或许可以到达某个地方。路面也看不见,谁都想走快,在黎明之前走到某个地方。许久以后,我已不知道在不在梦中,回头时才知道,走着走着就剩下我一个人,连脚步声也没有了。老狗死在了草堆里,几个朋友溜掉了。风把东边的草刮倒又把西边的吹起来,所有东西都乱了。我用尽力气喊了些什么,一切都被风吹了回来,全部拍到我脸上。我蹲下来,突然间看到那只八年前的狗,安安静静坐在我身边,仍旧一言不发。我抱着它哭了。(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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