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缤纷
一
那天好友跟我说要去看樱花的时候,我微微一笑,告诉她,离樱花开放还早着呢。因为我早晨刚刚到文化广场的绿化地里探望了美人梅和贴梗海棠,这是它们开放的时光。杏花已经开过了,桃花和梨花刚刚像早上醒来的小丫头一般,羞涩地睁开睡眼,准备伸一个懒腰,然后迎接最美艳的青春时光。我顺便看了一下那几株樱花树,枝头一律光秃秃的,最尖端刚刚绽露出黄绿色的新芽,那些花苞就羞涩的藏在里边,还在继续酣睡。
朋友要去的地方在鲁中的山里,叫樱花山。说是山,其实是一片丘陵,前些年被人开发出来,栽植了观赏的樱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樱花山。我知道樱花是开在桃李之后的,所以对朋友说得很干脆,劝她晚几天成行。
好在信息的来源不似早些年那样单一,朋友听到了更为确切的消息,第二天就去樱花山了。晚上回来跟我聊天,说清早去的时候,樱花还在枝头尽情绽放,到了回程,就已经有花瓣开始在风中飘落了,还沾了她一头一身。我有些愕然,说没想到鲁中的山区离黄河岸边几十公里的距离,物候差别竟如此之大,经验主义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然后就看到了朋友拍的照片,在白云似的樱花下,一张灿烂笑容的脸。人与花,相互辉映,浑然一体,极美的,极美的。再仔细看那些花儿的细部的时候,我清醒了,原来和我在文化广场见到的樱花,并非一品。我对朋友说,你在樱花山看到的,是日本早樱。
二(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说到樱花,自然就想到了隔海相望的那个樱花国度。其实我第一次知道樱花这个名字,还是读书时从鲁迅先生的一篇散文中得到的。那篇文字叫《藤野先生》,开篇就说到:“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读到这里,我心中就认定樱花一定是种美丽的花卉,不然那些“清国留学生”速成班的学员们,也不会头顶上盘着大辫子,趋之若鹜地在樱花树下流连忘返。我一直想弄清楚樱花是什么样子的花儿,可在那个时节,挣扎在淄河下梢莱州湾岸上的我,在一个偏远荒僻的农村中学苦读,实在难以寻觅樱花的影子。我就憧憬有一天,可以与樱花邂逅,也在樱花树下将脖子扭几扭,标致一番。
老师就对我笑,说我读书犹如囫囵吞枣,先生笔下的“标致”,实际上是丑陋。我明白了,但无碍对樱花的憧憬,因为鲁迅先生说,樱花的烂漫象绯红的轻云。
三
后来见到樱花了,那是一九八零年的春天,莺飞草长的时候,在泰山脚下岱庙中。
大学读到第二学期,胆子有些大了起来,不再怯生生地守候在教室或宿舍中苦读,周末是一定要到校外游玩的。那天进了岱庙,依旧是想办法逃掉了两毛钱的门票,刚转过天贶殿,一缕幽香远远飘过来,抬起头,就看到那几十株盛开的花树了。
几十株花树站成了两排,树冠上全是粉红的的花朵,数不清的蜜蜂正在花间飞舞采撷,我的心开始狂跳,这是什么花儿啊?疾步跑到树下,看到了那树上钉着一枚椭圆形的标牌,上写着“日本樱花”。
哦,这就是樱花,这就是那一片绯红的轻云呢!我被这美丽的花儿感动了,站在树下徘徊了好久,直到把其他景点看遍的同学转回来,喊我回校。
后来见到的樱花就多了,好多城市都有了樱花的妩媚芳姿。
在武汉的东湖磨山南麓,我看到过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赠送给邓颖超的那些樱花,在三月的春风里尽情摇曳。
在青岛中山公园,我见到主干路两侧上万株樱花重重叠叠,形成了美丽的樱花长廊。淡粉色的单瓣樱花和浅红色的重瓣樱花堆满树枝,争芳斗艳,灿若云霞。我想起了何为先生在《樱花之忆》一文中的描述:“那一大片一大片艳丽夺目的樱花,像桃色的云,像迷茫的雾,像透明的泡沫,比飞絮更轻柔,比雪花还要耀眼。它好像是在人们不经意之中突然灿烂起来,容光焕发,妩媚动人,给每个游人以无尽的喜悦。繁花似锦,就压在你的头上,你仿佛感到整个身体轻盈地浮泛在樱花的海洋里。温柔的樱花似乎要把你轻轻地从地面上托起来。”这便是青岛八景中的“东园花海”了。
后来我的城市,我的乡村,樱花开遍了身边的每一块土地。
四
我就想到了樱花的起源。
那是一块地球上最神秘的所在,当新生代的造山运动开始的时候,中印之间的古地中海缓慢消失,崛起成为了世界屋脊,那喜马拉雅山就横亘在亚洲大陆和南亚次大陆之间了。然后又是多少年呢?我真的无法考证,但我从一些典籍上知道了,在喜马拉雅山区蔷薇科的植物中进化出了这迷人的樱花。
当这些樱花在华夏大地尽情繁衍以后,便东渡东瀛了。所有爱樱花的日本人都知道樱花是从中国来的,但到了日本以后,樱花在人们的精心栽培下不断演化,繁衍出了千姿百态的新品种。
我时常在想,有多少文化的精粹是从中国东渡到日本的呢?建筑、服饰、茶道、剑道、围棋,还有菊花、樱花,还有书法和中国的文字,当然还有禅道。所有这些,都被日本人吸收并发扬光大了,在东渡以后,不断衍射出新的光辉。
尽管对被日本人侵略的历史痛心疾首,对那些发动战争的侵略者恨之入骨,但这个民族的学习与创新精神,始终值得我们借鉴。而我们自己呢?
樱花在日本扎下根来,在精心培育下不断增加品种,繁衍成为一个丰富的樱家族,并成为日本国花。日本樱花像极了日本的文化和日本人的宿命人生观,东京樱花的花期之短,花开的缤纷壮丽,有人评价其“开放和离去都干净而果决”。日本人认为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即使死,也该果断离去。樱花凋落时,不污不染,很干脆,被日本人尊为日本精神。
原来,樱花开放的也壮烈,凋落的也悲凉。
五
樱花在中国栽培了两千多年,在日本栽培了一千多年。日本樱花种满了日本列岛,又开始风靡世界,然后又返回了樱花的故土。
如今的华夏大地,到处都有樱花的倩影。每逢春来,樱花摇曳在游人的眼眸之中,尽情吟唱着春天之歌,给人以无限遐想。热爱春天的我,也应该爱上樱花的。我会在樱花树下流连忘返,让一身沾染上樱花的芬芳,让樱花的花瓣落满日渐光秃的头颅,与樱花演绎一段活色生香的故事。
然而,我似乎更偏爱蔷薇科的另几种扎根在中国文化沃土深处的花儿。鲁北的春天,我居住的小城的春天,其实就是蔷薇科花儿的世界。各种蔷薇科的花儿依次开放,总令人目不暇接。新春刚过,梅花就开了,梅花是开在雪中的,是开在霜里的,是开在寒风凛冽里的。作为我们这个民族的象征,我不得不把梅花放在我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先得天下春”,果真如此。然后就是“杏花春雨里,吹笛到天明”了。“一枝红杏出墙来”以后,我分不清桃花和梨花,还有海棠,到底是谁先绽放的。好像一夜之间,它们便相约着来到了我的身边。“碧桃花下感流年”的叹息刚发出声,便在“杨柳梨花迎客处”将那“一片春心付海棠。”
这些花儿,我不知道古人给他们写下了多少赞美的诗句,总是在看到芳容的时候,优美的诗句便涌上心头。然而古人给樱花写下的诗句,我还真的没有记住。
于是我就翻书查阅,终于也找到了。“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
我就又想到了樱花山那漫山的落英缤纷,却也想到了故园的杏花。原来花开一瞬间,你所爱的人,彼此深深了解对方的情谊了吗?人生苦短。
切莫唏嘘,切莫感叹,春光正浓。樱花山上的早樱花瓣落满了我好友的鬓间,然后香魂化作红泥的时候,我的小城中文化广场上的樱花,悄然开放了。
(2014年4月10日星期四,明远斋。295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