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傅
一九六八年秋。一天上 午第二节课 后,听同学说外面有人找我 。 来到操场,见冬青旁立着一个壮实的中年大汉。他头戴单布帽,身穿浅蓝中山装,黑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见了我,拿出工作证,自我介绍后说明来意。原话记不清,反正是母亲捎口信来了。
原来这人是九江针织内衣厂工人,名叫孙鑫坤。过去当过警察,被造反派揪出,流放到我村。
关于他的历史,政府早有定论。他是上海人。伪政府时为糊口,当警察。解放初又继续当警察,三年后转到工厂。六十年代为发展地方工业,调到九江工厂。
文革时,造反派自发组织到处都是。名头响亮,什么卫东兵团,什么红造司‘、什么警红司。滥刻公章,权力无边。只要历史有点什么,或者造反不积极,都有危险。原单位领导,是走资派,更是斗争对象。总之只要一人振臂高呼;打倒某某。所有的人马上响应。老孙伪警,属牛鬼蛇神,揪斗,流放。原妻怕牵连,与他划界线---离婚
城市生活大半辈子,清理到农村,无依无靠。老孙太可怜了。工厂有食堂,想什么菜点什么菜;家里有妻子做饭。现在是四 类分子,又是农村,一切得靠自己。自己垒灶,几 块 土砖放一口锅。 柴要上山砍。他没见过砍柴,初次上山,只检了一把枯枝,还是别人帮捆的。别人一担,他扛一小捆,驮不像驮,背不像背,引得一路人看西洋镜似的看他。
再看干农活。农活不外乎锄铲犁耙。就说犁田吧,不说使唤牛,就是 给牛上轭头,他 都学了好一阵。 一上午在水田要摔上几回,弄得每天都是泥菩萨。吃了苦,挨了骂,整天混不到人家一半工。自然没有零花钱。上海的妹妹寄点钱给他,也只买经济烟,而且 一支要分几回抽。
生活生产够他受的吧,这还不算。还要常常挨斗,这才是担惊受怕的事。担心哪会儿没有答好,会招来一顿拳脚或什么体罚。戴高帽,挂木牌,敲锣游街是常有的事。大队义务工也多,全是四类分子干。头头随意点下名,你就得一溜小跑,口中一个响亮的‘有’,否则会招来一记耳光。我亲眼见过一次幕:头头翘着二郎腿,睥睨着眼,口一咧:
“老孙”
老孙抢上几步,一个立正,口中一个响亮的“有!”
头头命令:“学马叫”,老孙真的 学马叫了几声。这叫什么事,把人当牲口戏虐。
只一年功夫,一百六十多斤的大汉,只剩百来斤的骨架。他内心在流血。
隔壁有个寡妇很是同情他..在他受寒发热时,偷偷的送来一碗姜汤;衣服破了,她也抽空给缝一缝 ;逢年过节,她更是端上一碗好吃的让他尝尝。老孙哭了,他感激这世间竟然还存一点人性的温情。
七十年代初,一部分人平反了,老孙也在其中。他被调回原单位,补发了工资。前妻提出复婚,老 孙 拒之,毅然与这乡下女人结婚了。
老孙退休后回到乡下,一心与这女人过日子。
乡下条件差,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怨,只怨 这场浩劫。--本来他有一个好端端的家,可以在大城市里安享晚年—下下棋,玩玩牌。现在只能闷在家里看电视,还要遭人嫉妒。生病要走十来里路求医。药单要邮寄到单位结算,颇费周折,以致痼疾缠身。
每每谈及文革遭遇,老孙一脸的无奈,苦笑着说:”我算好的,被文革坑死的、伤残的、逼疯的何止万千”。
那时村村都有被‘充军‘的乡下人。像孟家湾村祖堂中厅,住着一户姓袁的一家,说是管家地主。其实是穷佃户。只因照管了一下隔壁地主家的房子,造反派揪住不放,作清洗对象,流放改造。中厅只有两面墙,另外前后两面是一些木板,像透风亭。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全在里面住。还有益溪舍、大屋圈几户流放户,有两个老女人,一双小脚,矮小单薄的身架,一个是干家务的,一个还是老教师,也天天出工挖呀挑的。挑起担子兄弟仨一样长,摇摇晃晃的.可还有人恶狠狠的说:“以前太舒坦了,也要叫她尝尝苦头。”看,人的良知何在。有人推说是上面的精神,上面更会找替罪羊,统统推到四人帮的头上。真是这样吗?不发动文革,有这回事麽?又是谁发动这祸国殃民的文革?!
纵观古今,人分几等。有忠有奸,有好有坏,有善有恶,也有聪明的,也有愚蠢的。一些心术不正本性残忍的奸诈小人,没有法律 约束,势必上窜下跳,处心积虑坑害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心术不正之人是少数,但往往会起坏作用,这是为什么?
受冲击的往往都是忠心耿耿、事业心强的好人。为什么一个好公民得不到法律保障,世界许多先进国家有这种情况麽?
老孙原本身体壮实,本可高寿,可他只活了七十岁,一把骨头丢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