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的魅力
老家农屋正房边通常拖一扑扇,盖一间伙房,大小与正房相当。它集厨房餐厅烤火间于一体,发挥着居家过日子的重要功能。伙房一头砌一座三灶膛柴火灶,灶口砌烟窗,冲出屋顶。靠边的灶较小,可以放提锅鼎罐铜壶,便于精煮细炒,“开小灶”大概缘于此。靠墙的灶安一口牛四牛五的大锅,多用来煮猪食。饭桌放置房中央,油污烟熏得乌黑锃亮。房子另一头挨墙脚下挖一方坑,二尺多宽一尺来深,周边砌石阶,坑中铺灰土,好烧火。屋檩上垂下可伸可缩的双节吊钩于坑上,挂锅挂壶,便于烤火兼顾煮食。这火坑称为火塘,或是忌“跳火坑”之讳吧。九月重阳,移火进房,火塘就逐渐展示其极为诱人的魅力,直至来年春暖花开。
寒冬腊月时分,一家人团坐火塘烤火,添一把柴,毕毕剥剥,暖暖和和。柴要架得好,人要忠心,火要空心,否则黑烟滚滚,熏得你睁不开眼,直咳嗽,赶紧摸出吹火筒。家有婴儿的,抱在铺上稻草棉被的竹箩筐里,放在身边,孩子望着上窜飞舞的火星咯咯地笑。学生放学了直奔火塘,在娘老子的催逼下情不自愿地掏出作业本,伏在饭桌上奋笔疾书。爷老子进屋跺跺脚,搓搓僵硬的手,对儿子喝道:写端正点,鬼画桃符,冻不死你。客人来了,火塘边挪出位子,女主人捧上茶说:自做的烟茶,刚烧的水。男主人递上水烟筒,客人捻个烟丝团钳个炭火咕噜咕噜抽起来,然后用衣襟擦擦烟筒嘴递向下一位,边抽边聊。女主人还会端出一盘炒果子,有茴片花生米爆豆子芝麻等,外加一碗谷酒。火苗把一张张脸映得红彤彤的。出门时得擦一把手脸,用毛巾掸去头发和身上的灰尘。
吃饭也在火塘边。鼎罐煮饭,吊锅炒菜。吃的是和菜,萝卜白菜姜蒜一锅煮,有时加上肉片鸡蛋,往锅里你夹一筷他夹一筷,一滚当三鲜,呼啦呼啦的,吃得热火朝天。喜欢辣味的人家,放一把干椒,吃得满头大汗,孩子辣得满脸通红,哇哇直叫,咕噜咕噜喝凉水,娘问,还吃辣吗?儿说,还要。婴儿断奶的饭是煨在火边沙罐里的粥,剥个熟鸡蛋将蛋黄粉搅在其中。夜宵是孩子们的最爱,吊锅烧开水,放几片冬笋,片一块嫩豆腐,滴几滴香油,洒一撮葱花,把个孩子馋得直咽口水。娘先夹一片豆腐,嘴边吹吹,喂小宝宝:慢点吃,别烫着。大孩子急不可待地叫道:我是不怕烫的!在炭火中煨红薯,用小铁盖子炒豆子,好玩又好吃,孩子们乐此不疲,嘴巴和双手,乌漆抹黑,衣服常常被火星溅出小洞洞。
日短夜长,背熟几句“人之初性本善”后,孩子们就缠着大人们讲故事。爷爷姥姥传下来的故事讲完了还无法收场,“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再也不能搪塞下去,爷老子就编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吓得孩子不敢望墙上晃动的影子,直往娘的怀里钻。娘把眼一瞪:别吓着孩子。自己也不由得往爷身上靠。爷喝道:上床睏去,睏了道静。
最热闹的是年终正月。火塘上吊满了腊鱼腊肉腊鸡腊肠,一个多月来的烟熏火烤,乌黑油亮,香味窜鼻,比那火箱火炉烤的纯正多了。将肥厚的腊肉、喷香的腊肝腊肠、松软的油豆腐、鲜嫩的笋片、风干的巢萝卜等等,熬一吊锅,配上香菇干椒蒜叶生姜芫荽,味道美妙极了。腻了,夹一拨白菜菠菜筒槀等青叶放在汤里焯一下,新鲜爽口。抿一口白酒,飘飘欲仙。真乃满汉全席我不去,山珍海味我不思。一家老少餐餐围坐火塘边,天天过节,夜夜团年。
除夕夜,鞭炮震天,火塘里热闹到了沸点。大人们早就谋好了几个大干树兜,搬进火塘,灯明火旺。团年饭觥筹交错,连小孩子也要用筷子蘸点酒含在嘴里砸吧砸吧。鸡鸭鱼肉堆满桌,吃是吃不完的,剩到正月初一初二,叫做有盈有剩,年年有余。饭后桌上摆满了各色果品和烟酒,招待一拨又一拨的来拜年的乡亲,个个红光满面,纷纷打拱作揖,恭贺新禧。小孩子们提着兜兜,打着红灯笼,吸着鼻涕,挨家挨户的恭喜发财,兜兜里装满了糖果。爷爷奶奶爷老子娘老子大伯细婶把一个个压岁红包塞给拜年的儿孙。孩子们乐翻了天,过大年盼了十二个月,纷纷表示要守一通宵岁,夜深了脑袋耷拉在火堆旁,眼皮睁不开还念叨着我不想睏。拜年拜到十五六,夜夜火旺人旺,直到元宵它下锅,人们开始新年的劳作,学生们入学了,火塘才清静许多。
如今老家有了高楼,有了煤气,有了电炉,有了电视,有了春晚,火塘渐渐被冷落了。但我回去,总要寻觅那保留火塘的人家,吹燃火苗,遥望那温馨的时光,回味着儿时的情趣,一股暖流涌进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