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位置:首页 > 散文 > 精美散文

故乡的田野

发布时间:2024-08-21 00:57:28

  故乡的田野

  作者施泽会

  秋收之后,故乡的田野只剩下一片片高高矮矮的谷桩和一堆堆的稻草。那些鸡鸭鹅在院坝里吃着晒谷子时散落的谷粒,它们一边走一边看,脚步悠闲散漫,头不停地朝地上啄谷粒。自己的胃鼓起像一个小气球。吃饱之后,在树林里,在竹林里懒懒的晒太阳。一群刚出窝的小鸡,在母亲的周围叽叽叽叽的叫着,母亲把捡拾的米粒啄起来又放在地上让小鸡吃。一只生蛋的老母鸡在窝里大声叫着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女人就从米坛子里抓一把米,撒在地上,奖赏它生蛋的功劳。不过它自己吃不了多少,都是被一群公鸡和一群未生蛋的母鸡给抢吃了。女人用一根竹竿在门槛上一打,嘴里不停地谩骂,好吃懒做的,不生蛋还要吃好的,滚滚滚。公鸡带着一群未生蛋的母鸡咯咯咯咯地离开了。

  村庄的太阳已经升起了一竹竿多高,太阳的热情没有之前那么凶猛了。不过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味道。村民这个时候的工作就是晒晒收回来的稻谷,收收在田野上的稻草。那些休息了几个月的耕牛就要派上用场了。三四条土狗在村口的土路上向着大山狂吠,不知道大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仿佛有吵架的声音朝着这边飘过来。山羊悠闲地在吃着山坡上的青草,云朵一会儿把太阳遮着了,一会儿又散开了。父亲从堂屋里出来,抬头看看天空,然后告诉母亲,乌云拦东,不落就要吹风。又说今天有偏东雨,到时候注意收谷子。他就扛着犁铧,向水田走去,后面跟着的水牛甩着尾巴,水牛一步一个脚印,有时候深有时候浅,像天上散落的星星。

  故乡的水田一年里要经历四犁四耙。春夏各一次,秋冬各一次。收割了谷子就是板田,板田里的杂草谷桩很多,不早点翻耕杂草和谷桩就不会烂,杂草和谷桩翻耕在田里腐烂了就可以做有机肥料,比化肥实用。故乡有八月犁田一碗油,九月犁田半碗油,十月犁田光骨头的说法。就是说犁板田的时间越早越好,收冬田收晚了,犁田的男人受苦,水牛也跟着受苦。那些板田里的稻谷根系错综复杂,不用巧劲是完不成一块板田的翻耕的。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走到水田边,看着父亲把水牛拉到田里,把犁铧放在水田里,又把首先住准备好的枷担往牛背上滑过去,再把枷担上一头的绊绳往水牛的脖子下面绕过来套在枷担的木栓上,加上枷担两边长长的纤绳,就把水牛套得很紧,它只能向前行走。父亲给水牛口令是让它后退就喊“缩”,有时候还带有骂声,死瘟伤,叫你缩,缩……,如果水牛不动,父亲就把牵牛绳牵着使力往后拉,有时候父亲用力过猛,水牛往后猛一退,父亲没有注意,就一屁股坐在水田里,满身衣服裤子都被打得浇湿,满脸都溅起很多泥浆。我站田坎上看着父亲的样子哈哈大笑,父亲也不生气,他说,你看看我犁田有多辛苦,你千万不要像我,好好读书,走出大山,到城市去工作。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工作。只知道去捉蜻蜓,抓蝴蝶,捉螳螂。父亲把水牛驾驭好了,就开始耕田了,父亲吆喝着,哧哧哧,哧哧推,哧哧哧,哧哧推,水牛就在前面用力拉着犁铧,四条腿站在水田里,脚步交替着往前走。有时候水牛的尾巴左右摇摆,它在打自己背上的牛虻,父亲一不小心,被水牛的尾巴扇了一下,又是满脸的泥浆,父亲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父亲在心里想,这头水牛是怎么回事,老是甩尾巴。又老是捞嘴,吃田里的秧生草,还有吃土边掉下来的红苕藤。他叫我把牛嘴笼拿给他,给水牛戴上牛嘴笼,以免它不安心拉犁铧。父亲有时候犁到一条黄鳝,动作迅速,叫水牛停的口令是“哇”,“哇到”……,水牛就停下来了。父亲用手马上把黄鳝卡住,在铧把尾上掺两下,顺手甩给我,娃儿捡到,用一根小桑树条子穿起来,拿回家叫你妈妈给你烧黄鳝。母亲往往把黄鳝烧得半生不熟的,让我吃的时候肚腹里还在流血。俗话说的,燕窝鸡蛋,抵不上火烧黄鳝。说明火烧黄鳝的营养价值很高。

  村里的男人们,到了犁板田的时候,都是起得早回得晚。有时候路途远了,还要叫家里的女人把饭菜送到田边,以免耽误了犁田的时间。奇怪的是,农村那个时候没有钟也没有手表,只看看太阳的影子到哪里了,就知道一天的时间,仿佛每一个人心中的生物钟。要是太阳的影子已经下到了房子的阶沿了,家里的女人就开始做饭了。耕田的男人在水田往家里的方向望去,看看房顶有没有炊烟冒出来。只见一股股炊烟从房顶上慢慢冒出来了,烟子一股股的顺着风的方向歪歪斜斜的升上了天空,男人就知道女人在家里做饭了。男人的心里饿得慌。特别是在水里来回走动,要是没有足够的体力,你拖一架犁铧都拖不动,掌握铧口耕田的深浅不均匀,水牛四条腿用力一拉,也白费了力气。

  女人急急忙忙把饭做好,用一个篮子提着用碗小盆子装的饭菜,背上背着一背有露水的青草,哐当哐当的来了。男人还在田里使劲地耕田,仿佛这个时候男人的力量最大,女人喊他他也不答应,只是自己还是哧哧哧推,哧哧哧推的吆喝水牛。过去一铧,转来一铧,像翻开的一大本诗歌。女人把一块塑料布放在地上,把饭菜端出来,饭菜的香味飘满了田野。男人给水牛的口令,哇,水牛就停下来了,男人把水牛脖子上的枷担取下来,水牛仿佛是脱缰的野马,直往田坎上那一堆青草奔去。男人嘴里还在骂,死瘟伤,拉田不积极,吃草那么积极。女人说,畜生也饿了,它只是不会说话,需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拉犁铧。男人说,你懂个球,它想偷懒,像有的人一样不想做事。你看本来今天就可以耕完的,害得我明天又要排一次,难得扛犁铧。女人说,你真笨,你把犁铧藏在水田里,明天来耕田时候用水洗洗就行了。男人说,你的方法是好,就是不保险,万一小偷知道了,我的一架铧口几百块钱不是就亏了。之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小偷知道你的路远,把犁铧藏在水里,第二天耕田时,犁铧不见了。女人看着男人满脸的泥浆,女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顿饭也吃过了,你在清水里看看自己的脸,全是泥浆。男人说,没有那么讲究,犁田只能是这个样子,你嫁给农民后悔了吧?女人说,变了泥鳅还怕糊眼睛吗?

  当我长大的时候,我也跟父亲去到水田里学犁田。父亲站在田坎上,我把水牛牵到水田,水牛怎么不听我的使唤。我给它套上犁铧,架上枷担,它就左右摆动,不是弹腿就是乱跳。我好不容易给它套上纤绳,吆喝着水牛,学着父亲嘴里哧哧哧哧推,哧哧哧哧推的声音,它就是不动。当我用力握住犁铧,用条子在牛背上一打,水牛鼓起猛劲,蹦的一声,纤绳断了。父亲说,你犁得太深了,水牛用了猛劲,把纤绳都挣断了。纤绳有的是用嫩竹子做的,有的是用麻绳做的,父亲开了春就开始制作纤绳,到了犁田的时候,把用竹子做的纤绳放到水里一浸泡,就不容易断了。父亲说,犁田不是这么好犁的,你没有经历过,没有锻炼过,怎么可以成为真正的农民呢?我知道自己的实践能力太差,更知道父亲耕田的艰辛,作为山民的父亲不管有多大的风雨,有多大的困难,他都是可以克服的,尤其是在风雨中耕田,那种背着蓑衣,戴着斗笠,驾着犁铧,在风雨中描绘的图画,我敢说世界上没有那个画家能描绘出复制出父亲架着犁铧在风雨中躬耕的原原本本的,一点都不走样的图画。我经过了几个月的实践,也可以犁田耙牛了。经过自己的实践,我真正体会到了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农民的心酸

  那些养了十多年的老水牛,已经不能耕田了。它的命运只好被杀掉。那天村里的杀猪匠,拿着一把白晃晃的杀猪刀,来到院坝里。队长叫饲养员把那头老水牛从牛圈里牵出来。仿佛老水牛知道自己寿命一样,它就是不出来。没有办法,队长就找两个大汉用条子使劲打,饲养员使劲往外拖。饲养员把水牛牵到院坝里,把绳子丢给杀猪匠,饲养员自己在一边流眼泪。杀猪匠把一个大脚盆放在一块石板下,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再用手把盆里的盐巴搅动了几下。几个大汉把牛脚用绳子捆住,按在石板上,杀猪匠用杀猪刀一刀刺进水牛的喉管,水牛昂昂昂的叫了几声,鲜血洒满了一地,已经不能动弹了。我也在一边流着眼泪,水牛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它耕了一辈子的田,落得了这样悲惨的命运。

  父亲说,小牛犊到半岁的时候,队上必须进行耕田训练。这样就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前面牵着拴了牛绳子的小牛,训练的时候牛鼻子这一节还要套上一根小小的竹竿,防止它不听话,因为牛鼻子的肉最敏感,搞凶了就很痛。他们一个在前面走,一个人在后面握着犁铧,嘴里不停地吆喝,要起得早,不要有嘈杂的声音,有了嘈杂的声音,小牛犊就会记不住口令。那些前进的口令,哧哧哧推,向后退的口令,缩,停止的口令,哇等,都是通过训练耕田的老农训练出来的,训练得越好,小牛犊长大了就更会听话。有的牛犊不听话,把训练的老农搞毛了,把牛犊拴在一根柏树上,用一根根桑树条子使劲打,把它打得直冒眼泪才停手。老农说,不要心痛它,它要是养成了坏毛病,你是教不转来的,你只好守着牛哭。在我的印象中,故乡有一个男人耕田,水牛不听他的使唤,当他用条子打它的时候,牛倒过来用牛角把他的眼睛都打掉了一个,后来没有办法,他只好用一只狗眼睛代替。这就是小牛犊没有训练好的惨痛的代价。

  最值得我炫耀的是,村里居然有好几个女人会耕田,她们一样加起犁铧在水田里吆喝,哧哧哧哧推,哧哧哧推,犁田耙牛都会,还有的能编制竹器,真是农村中的女强人。说起女人犁田,她们也很心酸,一身的裤子衣服全部打湿,内衣内裤胸罩都被打湿,脸上全是泥浆。男人的笑话说,这样也好,泥浆可以美容,越活越年轻。女人听到男人这样的赞美,仿佛自己高大了许多。女人能顶半边天。

  现在故乡的田野已经没有之前那些犁田的景象了,有的地方的稻田已经长了很多杂草。我看着那些荒芜的稻田,心里就有说不完的心痛。

散文相关阅读

散文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