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无情
落霜了,真好看。
我想在那不为人知的寒夜,枯草败叶一定使出浑身的解数来招引露珠,然后在时间里等待、历练,旦黑夜撤幕阳光铺洒,它们便骄傲尽情地展演变幻后的美。
南美洲茂密的原始森林里有个部落,部落里男女老少的盛装是一身从各种鸟类身上收集而来的羽毛,绮丽多姿,光彩夺目,不折不扣的“羽毛衣”,节日里大家都着盛装欢聚,而谁身上装扮的羽毛更璀璨亮丽,谁就能获得更多异性的青睐。这个季节里的枯草败叶,带着成熟的韵味赶到一块来选美,不过它们不是身着多彩的“羽毛衣”,而是只有单一纯色的“绒服”,而这又好像恰到好处。霜不像发泼了的雪那样遮天盖地,它在给这个季节精心装扮了一番的同时没有抹掉万物本来的个性和体态。
我对霜一直怀着喜爱之情,因为它带给人们的远比想象的要多。小时候在第一个落了霜的早晨起来上学,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欢悦,虽然不知道那洁白的如薄雾般的一层是怎么来的,但草地上田野间一夜的功夫就这么被覆盖住了,就连那菜园里青菜的青也变得若隐若现,这情景就像一个刚从牛奶浴浴缸里站立的妇人还没来得及擦拭身体。那时候的早晨玩劲贯身,在一天的饥饿感和疲倦还没侵蚀好动的心身前,在结了霜的草地上与同伴打架或嬉戏,哪怕连续绊倒了又在地上翻了好几十个滚也不嫌脏,也不怕疼。落霜不仅给焦黄的秋天染了一层颜色,也给那时候的心灵上了一个保险。至于那中莫名而来的欣喜,时至今日也不能完全弄明。
霜是在晴朗的秋冬夜里气温骤降而形成的,就像伴随着春风在黑夜里潜入的春雨默默滋润万物一样,秋霜伴随着秋风而来,风刚落叶吹翻了身,霜就给它们染上了色,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粉刷匠,不过我更觉得她像一个羞涩的美少女,阳光想跟她约会却把她给吓跑了。有一年暑假在家,爷爷一早从菜园里摘来一个刚结不久的小南瓜,笑呵呵对我说今早要做个青椒炒南瓜,我随口附和道现在吃这些新鲜的蔬菜吃的是一种喜庆、吃的是往后无忧的满足感,而等落了霜之后再吃这些东西,那时吃的就是一种回味、吃的是一种珍惜了,老人一听笑得更欢了。的确,落了霜是很美,却也美得有些残酷。在春夏秋冬的轮回里,落了霜就意味着金秋之前的美景已已经远去,冬天就要来临;落了霜原本萧索的大地更加萧索了,万物好像伴随着霜的一次次凝结和消融走向生命的终结,可是落霜无情胜有情,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恩赐总比人类索要的还要多。落霜了,农村的孩子就结束了不尴不尬的秋风带来的寒意,理直气壮地穿上了母亲织的大毛衣;落霜了,农夫就可以闲下来装装烟斗聊聊天,因为秋收的忙碌也差不多没了踪影;落霜了,农村人就越来越感觉到年的气息的迫近,于是大家都带着丰收的喜悦等待着过年……
“霜打的鲜花不成景,霜打的蔬菜更润甜”。小时候十分贪吃但有时又不得不张着口巴巴等着,比如说落霜前高高挂在树上的柿子,柿叶都落光了也没有要熟的意思,落了霜后,原本橙黄的柿子一下变成了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还程亮透明起来。打谷子前拾捡的板栗圆栗,吃了一半省下一半藏在米仓里,落了霜再拿出来吃分外香甜。落霜了,校园里一地地归根的杏叶变得更黄,各种菊花也开得更浓更绚烂,远处枫山上的枫叶却也更红了,像红霞烧了半边天。落霜除了给人带来视觉上的美,还真切的带来另外一些东西。如果说把人生比作一年四季,那么落了霜人也就进入耄耄之年,经霜人熟,就像经了霜的瓜果变甜一样,因为人生里面的风风雨雨经过了,是是非非经过了,情绪也就不再那么大起大落,坦然了,开朗了,也就顺从了。但也只有经历了才品出一些生命的真谛来,如同经了霜的南瓜嚼在口中是另外一个味道,成熟了的思想更懂得取舍更懂得珍惜。霜是短暂的,但它绚丽燃烧的美常驻人心。
古人的诗句里不少有霜的踪影,但它扮演的身份与与它相似的瑞雪完全走到了另一边,“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不知明镜里,何处是秋霜”……这些诗句读着使人心寒,悲凉之气顿生,甚至停书感慨哀叹,因为我们都融进了这些“霜天”里,还深受诗人那份真挚的情感感染着,不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们却能在多舛的命途里收获暖暖的真情,霜是连通游子与家的输暖管,见了霜,家也就近在心旁。也有没有被寄放情感而单单描绘霜的诗句,比如在“杏花含露团香雪”里我们就可以见璞真的白霜的可爱与可亲,可它毕竟是多么的雅洁,可它毕竟是圣物。
我喜欢在落霜的早晨走动,这算不得是一种病。
落霜了,真好看。我想在那不为人知的寒夜,枯草败叶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来招引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