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大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李商隐
昨晚梦到了去世三年多的父亲,醒来后,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想着梦里的一切。随着天色的渐亮,梦渐行渐远,思念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生活中的我,夜晚睡眠时做梦不多,也许是最近又想父亲了,因为“日有所思”,才有了昨天的“夜有所梦”吧!
梦,是一种主体经验,是人在睡眠时产生想像的影像、声音、思考或感觉,通常是非自愿的,也有解释是人的意识突显。做梦,是一种虚拟的实体模拟,是人必不可少的生理和心理活动,也是人类的一种正常生理现象。《周礼·春官》中提出了正梦、噩梦、思梦、寝梦、喜梦、惧梦六大梦。明代陈士元集历代诸家的《梦说》将梦分成气盛之梦、气虚之梦、邪寓之梦、体滞之梦、情溢之梦、直叶之梦、比象之梦、反极之梦、厉妖之梦九种。梦如同人的身影一般,既司空见惯,又神秘莫测,既虚无缥缈,又真实可见。说梦是幻觉,梦中之人物事件,梦醒后皆历历在目;说梦是真实之表现,梦醒后难以找到梦中的人和事。
每个人都要做梦,梦与之俱来,随之而去,伴随人之一生。看过一些书,知道一些关于梦的故事。从《庄周梦蝶》到《周公解梦》,再从汤显祖黄粱美梦的《邯郸记》到南柯一梦的《南柯记》,又从梦笔生花到江郎才尽,还有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到莎士比亚笔下充满浪漫色彩的《仲夏夜之梦》,我知道了梦是现实生活的折射,不是孤立的存在。庄子那浪漫的想象力和美妙的文笔,让人走进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意境之中。
看到了这些书,再听一些书改编成的戏曲,更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喜欢看戏,更确切地说是听戏。每当坐在戏院或者剧场里,或者是现在坐在家里看电视戏曲频道或者听DVD,都是闭着眼睛,凝神危坐,微微地摇晃着脑袋,手轻轻地敲着板眼,听到一声韵味十足的精彩演唱,便像是搔着了痒处一般,从丹田里吼出一声“好!”踩鼓点,听锣声,真有戏里戏外皆人生的感叹,也有看周遭事,阅世间情的感触。
说到梦境戏,在中国传统戏曲中,昆曲最能表达梦境。优美惆怅的寄寓,念白唱词儒雅,身段唱腔的华丽,最能表达这种“事如春梦了无痕”的清愁。看过昆曲《浮生六梦》,首梦是《惊梦》,其余五梦是《寻梦》、《痴梦》、《罗梦》、《托梦》、《醒梦》。《痴梦》说的是朱买臣休妻的故事,《醒梦》说的是黄粱一梦。《浮生六梦》以《惊梦》的爱情为端入梦,终止于《邯郸记》的生悟,此处称为“醒梦”,给人的寓意是:人生一世,从情走到迷,从迷走到痴,从痴走到最后的悟,这是作者汤显祖的良苦用心,让读者在戏中感悟到:作者是戏中人,自己入了自己的梦,同自己笔下人物相见,梦中之梦,更让人恍然。
最早看的是汤显祖的《临川四梦》,又称《玉茗堂四梦》。这四梦是指:《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四剧的合称。前两个是儿女风情戏,后两个是社会风情剧。四剧皆有梦境,才有《临川四梦》之说,或许四剧本身就是作者毕生心血凝聚成的人生之梦。后改编的昆曲《浮生六梦》,充斥男人的梦、女人的梦;穷人的梦、富人的梦;情痴的梦、禄蠹的梦;令人懊悔之梦、让人彻悟之梦、叫人提心吊胆之梦,还有使人之梦。每当去看这些戏的时候,总会想起李商隐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诗句来。这时的自己仿佛走进了庄周的梦境世界里,与蝴蝶梦一起感受着人们闲适恬淡的思想情感。
梦,是一种生理现象,人,是都要做梦的。人有时生活不如意,也常把人生比作做梦。孔圣人的“吾衰矣,久不复梦见周公。”是他对理想中人的一种期待;苏轼的“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反映了一种消极的无可奈何;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通篇述梦,借梦遁世,以美好的梦境与丑恶的现实构成鲜明对比;风流天子李煜的“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让亡国的天子,纵使去了天堂,心仍有所不甘;穷文人在梦里也想着浪漫的蓝桥会,从中得到慰藉。梦,虽然是虚幻的,可是,切不要小看了它的作用,从古至今,给多少身处无奈之境的人,展现了阳光,激发了热情。
梦,是一种意象语言。这些意象从平常事物到超现实事物都有;事实上,梦常常对艺术等方面激发出灵感。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读到那么多的美文佳章。无论怎样的美文,无论何样的佳章,梦境中千变万化的总是情。汤显祖在说到他的四梦创作时曾说:“因情成梦,因梦成戏”。试想,人生一世,也离不开一个情字。亲情,友情,爱情,乡情,网情,所以人们总在问:问世间情为何物?人们总在说:人生怎一个情字了得?也许昨夜我在梦中与父亲的相逢,就是我近日想念父亲的心情所至吧?如此说来,我的这个梦,是情所至。梦,许多时候,也给人一种心的慰藉。此刻的静夜,我的思绪还沉浸在与父亲相逢的梦里……
梦是平凡的,梦又是神秘的,把梦作为一种文化,则是极其美丽的。梦里乾坤大,这里有活动的空间,有施展的余地。人生如此,戏亦如此。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有梦做人,有人做梦。在这里,人不会绝望。离开戏曲的人生,正是人生如梦,反过来,梦也如人生。那么,当我们各别了喧嚣和浮华,走进今天的清梦里,又何异于生活两辈子,又何必为人生的短暂而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