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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爷

发布时间:2024-07-06 08:48:05

  《带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700篇》

  第53篇秃爷

  秃爷这个人怎么说呢?年轻时可像模像样,还是小镇数一数二的,哪个女孩和他站在一起,别的女孩会酸溜溜的。镇子里的人叫他“靓仔”。生过一场病,乌黑的头发全脱落了。有个邻里邬婆婆忿忿不平的帮他叫屈:“老天爷,靓仔可是个好人啊!”

  那年代没有《101》,更不能植发,即便有也没钱去植,他靠做几件衣服维持生计哪来这闲钱。从此,站在他身边的女孩一个月比一个月少。后来他不许别人叫靓仔。

  “总不能叫你秃子吧”,人家表示为难。“宁愿叫秃子,咱就姓涂又秃,就那么回事,秃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比叫靓仔心安理得!”

  靓仔病后变成个犟脾气,不这样叫他还不满意。人家建议他戴个帽子他偏不肯,连冬天也不戴,“遮它做什么?一身正气、一头清白——清正廉明”。

  靓仔自头发落光便爱抬杠,你说正他偏说反,你说黑他偏说白,你说哪里东西便宜他便说那东西吃不得。谁图便宜买处理品,他看见了便要说:“不花钱的毒药送给你,你吃吗?”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名字是个代号,叫了秃,不叫一样是秃,靓又不能当饭吃,我靠的是一针一线的真功夫!”

  他不在乎女孩疏远自己,他会说“女人是身外之物,不就那点子事嘛,婚姻是福也是祸!”人家说:“老了有儿孙孝敬”他偏偏说:“孝子孝子,孝敬儿子,何苦弄个儿子来孝敬哉!”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年轻的靓仔已年过半百,孩子们开始称他秃爷了。

  他是镇子里的裁缝师傅,镇里人都请他上门做衣服。他吃食不讲究,哪怕豆腐青菜也心满意足,只是不能没有二两老白干和一碟猪头肉,或者是油炸花生米。

  家境差一些的常捡块便宜布头,别的裁缝不肯做,嫌麻烦,他不会,还说孩子要那么讲究做什么,他会左接右拼帮人家的孩子做一件熨熨帖帖的衣服,花的时间虽然多,还少收工钱。

  他随身带一只小银酒壶。那是他家祖传,上面有“一醉千愁解,三辈万事足”十个篆字,不认识的人因此说他很有学问。

  那是他的宝贝疙瘩,谁也不让碰,他亲手把老白干装进小银壶,再把小银壶放在烫水里,不多久二两老白干就热乎乎了。他从来不喝凉酒,说凉酒伤肾损肝。

  中午,秃爷眯细眼睛,先砸吧几下嘴巴润润嘴唇,做好品味的准备,然后嘴对嘴“咝”的一声,一股香气扑鼻钻进嘴巴,经过喉咙管顺顺溜溜的进了肚子,然后从鼻孔冒出两股热气,再后来是嘴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吧唧声,再捏几粒花生米,咝飒咝飒几下。他喝完老白干便摇头晃脑,哼着小调养神。

  镇子里的人家他都去做过,有些不止去一次。只有一叫老牛筋的家里他不肯再去,嫌那人太精灵,给他的面料和里子布加上扣子一起过秤。有句老话叫做“裁缝不偷布,老婆没睡裤”,他知道。

  “那是什么年代的事哟,他老牛筋也太瞧不起人,别说没有老婆,即便有老婆也决不干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所以他总推三阻四不肯再去老牛筋家。

  一次老牛筋的亲戚带给两瓶四川老白干,还是真正四川带来的,老牛筋便请秃爷去做两天。秃爷抿抿嘴唇,吧唧了两声还是决定不去。他喜欢看戏曲,看了还能把戏词记牢。于是他念道起戏曲的词:“非是我推三阻四、推三阻四,这事情应难、应难造次!”

  他“发明”了一种一年四季都能穿的“四季衣”,一件单坎肩是夏日穿,扣上一件坎肩成夹坎肩,春末与秋后可以穿,再连上两只袖子,衬上个棉胆,又成了棉袄,寒冬腊月也顶得过去。

  只是没有人要他做这样的衣服,都说划不来。于是便成了永远的“样衣”。朋友,也许你不相信,对了,现在当然没有这样的事,我说的是六十年前。

  秃爷喜欢看小报,还能博闻强记,于是天文地理、农林渔牧、人情风俗几乎无所不晓,说起来头头是道。人家称他“博士”。

  “博士”喜欢卖弄。一次竟对简化字评头论足,说许多字被简化得变了味;如进步的“进”本来是“進”,“走之”里面一个佳,解作“走入佳境”,简化以后“走之”里面是个“井”,岂不成“走入井去”,意思完全反了。

  他能言善辩,即便牛头不对马嘴也能自圆其说,有时候明明是歪理,却歪得颇有趣味。

  比如人家说“一句顶一万句”不科学,他却说“领袖说一句话下面立即照办,百姓说一万句能顶这一句吗?”“博士”无理中有理了。

  他善于转文,一次他说许多事情都奇形发展,有人纠正该叫“畸形”,他立即反驳说“畸形”是不正常,“奇形”是稀奇古怪,他说的就是奇形,没错。

  秃爷爱编理由,反正怎么也得证明他是正确的。毛衣穿反了是有意反穿,为了证实他确实有意,第二天真的有意反着穿。如果东西买贵了便说一分钱一分货,便宜没好货。东西不小心砸了便说老的不去新的不来,人人都用十年二十年,国家怎能发展。

  有人学顺口溜挖苦他:“他说对便是对,错了也是对;他说不对便不对,对了也是不对。”

  他还有绝招,如果有分歧,站在门边说完最后一句后突然把门关上,不听你的!门外常常一声嬉笑:“麻子心眼多,秃子花样全。”

  秃爷不幸作古,享年八十有五。他五十岁前和人打赌说自己过不了五十,六十岁前又打赌说自己过不了六十,七十前还和人家打赌。

  他每次都输,输了就把宝贝银壶里的老酒拿出来给朋友品尝。他生如寄、死如归,高寿而殁、无病而终。

  秃爷步入八十以后又有一事令人难以置信,他把老照片全火化了,理由是何必留下被当成垃圾。

  秃爷祖上是富贵人家,祖父好赌把家产花光了。父亲没文化,也好赌。秃爷出生那天他父亲正输了钱。从前的人给孩子取名常常因情因势而定。正输了钱,所以就给儿子起名“涂输”。

  弥留之际,邻里帮他改名涂舒,后生们的花圈上写着“涂舒爷爷千古”。

  《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7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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