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她的背篼
外婆和她的背篼
我常常想起早已过世的外婆,想起外婆那慈爱、和善的面容,想起外婆那瘦小的身躯和她那只硕大的的背篼。
我的家乡在大巴山深处一个古老的场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正值文革中期,我还只有五六岁。那个年代粮食、菜油等都靠供应,而农村户口是没有份的。我们家七个人,有三个是农村户口,妈妈插队在场镇附近生产队里当“社来社区”知青,我们弟兄三个,只有比我大四五岁的大哥幸运地保留了城镇户口,二哥和我的户口也随妈妈到了农村。好在外公在一家国营食店作经理,爸爸在镇上小学教书,一家人主要靠外公和爸爸的薪水生活,加上外婆和妈妈的精打细算,家里生活不算好但也不差,而且很温馨。
外婆没有工作却是家里最忙碌的人,家里大小事情都要她张罗。当时小镇上家家户户烧水煮饭都主要靠烧柴禾,而我们家没有余钱买柴烧,柴禾基本上就靠外婆和她那只硕大的背篼了。
我们家里有大小五个背篓,最大的那个背篼通常是外婆背的。外婆当时五十出头,身材瘦小却很有力气,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也特别有力,她背一背篼柴禾,一些壮汉都背不起。当时街上的邻里们,提起外婆,没有人不称道的。
外婆不识字,喜欢包个黑色或白色的头帕。记忆中,她经常天刚亮就背着背篼,带着弯刀和干粮上山去拣柴,天要黑的时候,才背着很大一背篓柴禾下山。那柴禾远远看去像座小山压在外婆瘦小的身体上,然而外婆总是顽强地蜷曲着身子,用她那“三寸金莲”一拐一拐地丈量完曲折的山路又丈量场镇上的青石板路,并终于把柴禾背回了家。这个时候,街上邻居常常会发出惊叹和关心的招呼声:“蔡婶回来了!”、“蔡婶回来了!”
因为外公姓蔡,旧时的妇女,人们都习惯以丈夫的姓作称呼。听到招呼声,我们三弟兄总要欢呼雀跃去迎接外婆。外婆受到了感染,高兴得直喊“幺儿乖!三个幺儿乖!”
放下柴禾,来不及擦汗水,外婆便在背篼里细细地摸索一阵子,然后就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了好多稀罕的野果子:拐枣儿、刺果儿、马桑泡儿、野柿子等,并一一奖励给我们。野果子酸甜中带着野草清香,吃在口中,那高兴劲儿,别提有多美了。
有时候,我们还有意把这些野果子带到外面炫耀一下,馋得周围邻居的孩子直流口水,哭闹着向他们家大人要野果子。外婆知道后,一般都会爽快地把多余的野果子分给他们。
有一次,外婆捡柴不顺利,天黑了,都还没回家,刚刚收工回来的妈妈着急了,急匆匆地拿着手电筒,带着我们三弟兄赶到河边渡口去等候。沉沉的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妈妈急得差点哭了。在她一再央求下,本该天黑就收船的船工答应迟点收船。
“妈——”,“婆婆——”,我们扯开喉咙,向着夜色的深处不断呼喊。
“回来了——”多次呼唤后,河对岸,夜色中,终于传来了回应的声音,那声音很疲惫。
渡船靠岸了,电筒光里外婆的身躯依然是那么瘦小,背上依然是一座小山。妈妈心痛地抱怨外婆背的太多,想帮外婆背一段却又背不动。这时外婆却自豪地说:“我说你不行嘛,还是我来哟!”。
原来那天外婆在拣柴的时候,跑了几座山都没有发现好的青钢树干柴,于是跑到几十里之外的“大沟”去拣。“大沟”是我们家乡有名的原始森林,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据说,以前人们在那里还发现了老虎。从那以后,外婆每次去拣柴,我们都会大声嚷嚷着提醒她别到“大沟”去,而她却总是不以为然。
我十岁那年,受外婆的影响,家里也给我们三弟兄买了小背篼,一方面是分担家里的困难,更重要的是培养我们的劳动习惯。虽然那时学校还不重视学习,但家里对我们三弟兄的学习却抓得很紧,只有放假才让我们随外婆一起去学拣柴。
这以后,每逢寒暑假,外婆出门拣柴总要带上我们三弟兄。阳光下,森林里,我们走山路、穿荆棘、爬陡坡、过小溪,砍柴、剃柴、捆柴、背柴,虽然辛苦,却很兴奋。每次过危险地段,外婆总是走在前面,然后手牵着手,把我们一个一个带过去。渐渐地我们对外婆有了一份依赖,甚至觉得,只要外婆在我们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外婆拣柴有个特点,喜欢拣干柴,尤其是又干又硬的青钢树、黄荆条和黑皮子树,重量轻,又好烧。有时运气不好找不到干柴,她才砍湿柴,而且只砍杂树和荆棘。手起刀落,一刀一根,外婆挥舞她那磨砺了几十年弯刀,不一会儿就砍了一大堆。那时柴山是分到各户的,拣柴要经柴山的主人同意才行。但外婆的人缘好,又不乱砍人家的松柏等主材,所以不少人主动邀请外婆去拣柴。
跟在外婆身后,我们三弟兄都慢慢学会了拣柴,也学到了外婆的勤劳和善良。
我们渐渐长大,离开了家,离开了外婆,到外面读书、工作了。后来小镇上开始烧煤,外婆也体力渐衰,不再拣柴了。外公去世后,随爸爸工作调动一家人到了县城里生活。而外婆唯一带进城的东西就是那只背篼,直到她安详的逝去。
如今,外婆和她的背篼成为了我们心中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