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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缝里的人

发布时间:2022-10-07 13:21:12

  偌大的世界,在他看来只是一条狭缝。

  这条狭缝很窄小,几乎容不下他那瘦小的身子,自己总是感觉被四周狭隘的空间挟持着,让他呼吸困难;常有窒息的感觉。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这样苟且偷生着,在日子中喘息和叹气。

  他也曾挣扎着,可是他总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从狭缝里拔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感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往狭缝里深入,都快到深渊的底层了,没有出头的机会。也许只有等待死亡来解脱自己;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新的生活天地。

  他确实感到很压抑。既使在梦里,他也感到天地在合拢来,把他狭在那缝隙间,都快把他的五肺六腑挤碎了。所以,他每次醒来,睁开眼望着那昏浊的天空,心里就有一种恐怖,害怕看见这迷惘的空间,好像是个没底的黑洞,把他罩在里面又无法出去,只感到孤寂和痛苦。

  已是黑夜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从辅垫的纸版上爬起来,拿起身下的蛇皮塑料袋,钻出绿化带的树丛,跛着一条残腿,到城市的大街小巷,去拾捡破烂。本来,他白天也可以去大街上捡破烂物品的。这样可以多卖些钱,为他那个装钱的小布袋,多增添几个硬币或纸钱。可是,自从这个城市开始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后,就开始清理捡破烂的人员,说是他们有损市容市貌,必须清除和驱逐,绝不能让他们在大街小巷行走,为这个城市带来不良影响。特别像他这种残疾人,不仅是重点清除和驱逐的对象,而且还要被抓起来收容遣送。或者,用大车装了,在夜深人静的时期,被悄悄拉运到别的城市,像倒垃圾一样,倒在一条陌生的大街上,任其生或者死亡。所以,他白天不敢到大街上去冒险,只有躲藏在城市的绿化树丛里,或者其它的某一个角落,等到天黑以后,才象一个漏网的逃犯,偷偷地溜进那些大街小巷,在那些垃圾箱里,翻寻一张纸片,或者一只饮料灌。

  也不知是饥饿得没了力气,还是确实自己被卡在狭缝里,他这时候还没有从那张纸版上爬起来,去寻找他每天的生活。他从那树丛的缝隙里,望着城市的夜空有点茫然,不知自己是否在天地间,自己又身处何处,接下来又该往哪个方向走了。在他的心里,确实失去了目标。作为社会,作为生活中的弱势群体,成了狭缝里的人,即便使出浑身力气,他也不能脱离这种压迫的环境。

  他轻轻呻吲了声;像是内心痛苦的喊叫,又像是对生活无奈的叹息。接着是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他的这些动作,让人疑心他在调整心态,作些起身的准备。也有可能,他想奋力从狭缝里挣扎出来,在聚集全身的力气,来打破现有的僵局。果然,他动身了:那本来弯曲的身子,直了起来;但人还坐在那张像床辅一样的纸板上。这不是他用力的结果,而是一种本能,是生物钟催促他的作用。因为从他的表情看,他显得力不从心。

  城市的夜,好像总是黑不下来。路灯的光辉,让每一个角落的物体,都投影一条朦胧的弧线,让街头沦落者,疑心这是一条新的狭缝;怕一失足,被陷了进去,成了千古恨。所以他很小心,慎重地寻觅大街上每寸柏油路道,看能否捡到一片碎纸。

  街道是宽阔的,两旁都是高楼住宅。那些敞开的窗户,时不时传来几声温馨的笑语。这些与他不相干的声音,却常常让他停顿下来,站在那迷茫的大街,呆呆地望着那扇窗,望着窗内晃动的人影,好象那里有他认识的熟人,会站在窗前叫他,让他进那房间,和他说说话。把那大块的肉端放在桌上,把那酒满满地倒进杯里,与他一起吃喝,与他一起分享。

  可是,那些敞开的窗前,有站着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就连身旁路过的人,也没有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作为这个城市的流浪者,而且还是一个残疾人,除了那个在大街上讨钱的老头,他几乎没一个朋友。他虽然现在还饿着肚子,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只是没人说上几句话,心里难受。然而那讨钱的老头,今晚又不知到哪丛树林或桥下去睡觉了,不见他的人影。

  现在己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那些开着的窗陆续关上,使整幢楼房变得幽暗阴森。就连那街道上的车辆,现在已变得稀少了。偶尔过来一辆车,那灯光,把他完全暴露在大街上,有点电影中使用的特写手法:忽而把他的身影拉长,又忽而把他缩小,有点蒙太奇的效果。那车灯,把他当作幻灯片在这个街头放映,使他的影子投影围墙上,投影在楼体上,投影在那长长的大街上,最后又被车碾过,又不见了踪迹。

  按理说,他会把沿途遇上的每一个垃圾箱都翻一个底朝天,哪怕是一小碎纸片也不放过。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晚他对那些垃圾箱视而不见,径自向那街的尽头走去,好像那儿有什么事在等待他似的。

  是的,这座城市早夜深人静了。但是这条街的尽头,却是霓虹灯闪烁,人语喧哗,并不是这里的灯光和人语吸引他前行,而恰恰是这儿有许多的垃圾箱。这些垃圾箱里,有他所需要的纸片、饮料瓶。但他现在到这儿,却不是为这些。在他的思想里,这儿的夜排档生意火红,那些夜宵的人们,会留下许多吃剩下的食物,都被摊主扫来倒进垃圾箱了。有猪爪排骨,鱼或者鸡翅,也有鸭足剩余的碎骨。这对他来说,都是美味啊,都是他生存的必须食物。

  虽然有通明的路灯,但是这条大街,对他而言,依旧是条黑洞,一条狭窄的缝隙,自己现在无法挤过去。不到凌晨四五点钟,他不便过去。因为现在宵夜的很多,他过去了,这般模样,会影响客人的味口,会遭到谩骂,摊主会举着扫帚来驱逐。他的腿残疾,跑不过健全的双腿,所以常常挨打,所以他的额头上,迄今还留着伤疤。

  虽然他很饥饿,但他还要忍着。这是一件难受的事情,也是一件漫长的经历。他虽然坐在对面大街一棵绿化树下等着,但是他扭转身看着别处,免得胃里不好过。

  高楼的顶端,只插入夜的深处。他有时候想,这楼高得都和夜空联在一块了。那颗星,真是高远,自己能否顺着这楼爬上去呢?就可以到了天空,去那颗星星上面居住,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他不知时间为什么这么慢。那颗星星总在那儿没动一下;夜排档坐着的人好像都还在。他没有办法,只能在那坐着,等着。但是他的胃,却早已等不及了,不时咕咕乱叫着。他只是安慰似的用手按了按,并不理睬。他虽然用手也按了按腰包的钱袋,但他赶紧又把手移开了。

  他不能有非分之想,拿身上的钱去买食物填饱肚子。这钱一旦花掉一个子,那钱袋里就会少一个硬币。他每天在绿化树丛里,躲着人,把那个布袋小心地捣出来,把里面的钱,倒在那辅的蛇皮袋上面。大多是硬币,银色的是1角和1元的,金色的是5角;而纸币,却是不怎么使用的1分钱的五三年版。

  他最喜欢的,是金黄色的5角硬币。那种色调,金灿灿的,像黄金一样耀眼。在他看来,这是财富的象征。他一旦得到这样的硬币,他就小心地装进布袋里,什么情况下,他也舍不得花一个。他把它们装在一起,倒出来一遍一遍数着:

  "1,2,3。。。"他就这么数着,"。。。7,8,9,"他摇了摇头,不免叹口气:"唉,差1块钱,又是50元了……"

  而事实上,他就这么多钱,数来数去,总是差1块钱才有50元。可是他老是这么不乏其烦一个硬币一张纸币地数下去,数来数去不知数了多少遍。一个上午或者一整天,他都这样数着,似乎数着这些钱,一切都不存在了,包括孤独、忧愁和贫困,连同这狭缝一样让人闭息的世界都不存在了。唯有这一大堆钱币才是实实在在的,不仅感到内心充实,自己这才像个人样儿了,在人前很风光,嘴上就情不自禁喊出一句:"老子有钱,还怕谁?"

  "1,2,3。。。"他就这么数着,"。。。7,8,9,"他摇了摇头,不免叹口气:"唉,差1块钱,又是50元了……"

  他总是差那1块,或者几块钱,才能凑足50元。他甚至从来没有接触过100元的纸钞。就连在大街上讨钱的老人也为他感到担忧,就对他说,你是个残疾人,不如到大街上去讨钱,收入绝对比拾破烂强。他却说:"我不能为了别人的施舍,而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什么?"老人好像很吃惊,"你现在过着还不如我们乞丐的生活,还讲什么高贵的头颅啊?"

  "人有人格,"他冷冷地说,"不能失去尊严!"

  "那你以后该怎么办?"老人对他说,"这日子如何过呀?"

  "没办法过?"他说活依旧那么冷漠,语调已没半点感情的成份,"那就躺着吧!"

  "躺着?"老人迷惘地问,"躺着干吗呢?"

  "还能干吗,"他说,"等死呗!"

  老人吃惊地摇摇头。

  他现在坐在大街上,也正在摇着头。饥饿让他越来越难受了,全身都没一点力气,把头靠在背后的树上支撑身子。

  夜色的深沉,没有因为他而变得明晰起来;而夜排档的食客,也没有因为他早一点离去。

  在他的意识的,整个夜空,街道和村庄、城市都愈来愈狭窄了,慢慢合拢来,形成一条狭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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