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想入非非
静夜如诗。
一场秋雨后的空气仿佛洗去千年辗转的风尘,在夹着城南旧事的书笺里,微荡着一念袅娜的情怀。
这样的夜晚,总有一些温馨的东西,不知不觉地遗落于我孤单的河岸,像一篇呆板的公文里,突然冒出的美丽的句子,那样的令人惊讶,令人有浅浅的惊喜。张爱玲如花的文字依然穿越沧桑,适时送来白玫瑰红玫瑰的芬芳。
是不是采茶的女子不小心将宋词焙成了新茗呀?不然为何这般的清香,恰似清风湿润,茶烟轻扬。
说起茶,妙玉一下就坐到我的面前。
喜欢妙玉,不仅仅是因她在金陵十二钗中“气质美若兰,才华馥比仙”,也并非因她“清高,不同流俗,不趋权势”,而是她珍藏茶具、安于栊翠庵自品梅花雪的悠然习性。
《红楼梦》里,最小资的当数妙玉了,她的小资体现在她的茶道里。妙玉对茶道的精通与讲究,一般人真是望尘莫及。她的茶具有: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瓟斝、杏犀、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虯整雕竹根的大盏碗,光是这自然长成纹饰、非人为雕刻的竹根茶碗,就让我心怡不已。难怪连富甲天下的贾府都“只怕找不出这么一件俗器来呢!”
她泡茶用的是“隔年净化后的雨水”和“五年前收自梅花上的雪”,茶叶是清代的名茶“老君眉”,这独具匠心的泡茶,隔着百年,让我心怡不已。我看到那些细长的绿叶飘浮在盈盈一水间,氤氲着丝丝水汽,散发着缕缕清香。原来一生的沉浮可以这么小,这么轻,可以这么优雅的被投掷在盈可一握的茶具里。
岁月清瘦,我试图抽半卷年华,与妙玉对坐,清煮心湖划下的平仄春秋,哪怕揽不到半寸熙暖。我和她由来已久,连语言都应该舍弃,我和她,隔着茶,只有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我想我会去的,赶在月色渐浓前,打点思念的行囊,去找她。
有人说:佳人必为才女,无才不是佳人。佳人的三分才是内涵,是底蕴,是气质,是知性,更是一种情趣。古往今来,有才者比比皆是,而将才华发挥到淋漓尽致且有情有趣的,芸娘是不可多得的一位。
作家马德说,若没有芸娘,清朝人沈复绝不会留下脍炙人口的《浮生六记》。
她为茶酿香,将茶叶裹好放在未绽开的嫩荷中间,让茶叶吸取雨露精华,待荷花从容绽放后,取出酿茶,那样的茶叶,该是何等的清香神韵!即使现在想到,也让我垂涎并钦佩她的雅致情趣!
她看到丈夫瓶内插花略显单调,委婉地说:“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听到聪淑的妻子称赞,沈复自是有些得意,随后芸娘话锋一转,提议:“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她告诉丈夫,寻找螳螂、蝴蝶之类的昆虫用针刺死,拿细丝线捆着它们系在花草间,让它们的四肢抱在花梗上,或踏在绿叶间,这样栩栩如生的小虫,添加在花木中多好看呀!
多么可爱的芸娘!她颖慧的学识和才华尽情安排在生活的一草一木、一丝一线中,在躬身陇亩,粗茶淡饭里,依然将生活过得活色活香,有滋有味,这样善解人意、懂情趣的女子,又有谁不爱呢?难怪林语堂在《浮生六记》的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多想穿越整个城市去看她,学她安于烟火沉身市井的美妙与恬淡。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好几次在静夜灯下,与妙玉隔岸品茶,看她左手握住平淡,右手握住奢华,温香湿润,淡扫蛾眉。精致玲珑的古董与茶具,只有它们才配得上妙玉的清高和洁癖。不去想她的结局,那是与茶无关的。
与茶有关的,是生活的过程和情趣。我在书房的窗帘上,挂上沙滩贝壳做成的风铃,采摘秋天的雏菊和野花制成吊兰,办公桌上细腰的青花瓷瓶,每天有我随意采下的小花……在阳光的早晨和月照窗台的夜晚,看它们在风中轻盈地舞蹈,自由地摇摆。我攀上桂花树,收集一朵朵粉黄的小花,风干后一半放在枕下,一半放在亭亭的吊兰,另一半偷偷酿制桂花酒,内心的清欢和花的心事一同被我悄悄的束之高阁。闻着桂酒出尘的香气,我看见美丽聪淑的芸娘在向我展眉……
今夜,我想入非非,旧枝团团如盖,新条尚无引申。时光在树上写史,上古的颜色才读毕,忽然看到了当代。
霜染黄栌,漫山遍野,如火如荼,我在当代翘首宫墙内的红叶,那里蕴藏着“深宫尽日闲”的幽幽哀怨,秋水望穿处,是否也有一枚载有墨迹的红叶悠悠向我飘来……
一枚红叶,一本线装书,一杯清茶,一熏檀香炉,一架古筝,还有窗外清澈如水的明月,是我心中至爱的宝贝。一生低眉,只想做某个人唯一的宝贝。因此,我望向繁华盛开的世界,固定缺席。
思念酿成酒,微醺醉卧的是谁?我若低低絮语,必有谁来仔细聆听?
今夜,我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