镢、锄、锨的记忆
农家过日子,谁家没有镢、锄、锨?
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的大人教育孩子学会过日子的一句话,事实上也是农家过日子的真实写照。地里耕种粮食,村子盖房修屋,那一样能离得了镢、锄、锨?
等我渐渐长大,我就更加懂得了这三样家具的伟大。整个世界几乎可以说是镢、锄、锨创造的。据传说,秦始皇当年修长城的地方政策就是“自带家伙连饭包”,所征劳工,自带干粮和镢、锨等家具。足见这种简单的工具的历史和社会意义了。
我们关中东部人过日子很是讲究的。会不会过日子能不能过好日子就看家里的家具摆放得合适不合适,擦得明亮不明亮,把儿安得合窍不合窍。
我家很穷,只盖着三间单边厦房。进了前门有个小院,那是弹脚摔土的地方。进了二门子才算入了屋。镢、锄、锨由西往东一字儿排着,挂在二门子顶的墙头上,放呀取呀都很方便。有日子过得好的家,前庭房,后楼房,镢、锄、锨就放在既顺手又僻背的庭房背后。光是这摆设家具的讲究,足让人回味我们家乡人过日子的细局和对生活的热爱。
社会进步到今天,农耕大量使用“新式武器”,镢、锄、锨仍然淘汰不了。农民进了城最不习惯的就是太闲,他们说使惯了镢、锄、锨的手是闲不住的。我是农民的儿子,进城已半个世纪了,住着单家独院,门背后总是靠着一把锨。由此我总有写一写镢、锄、锨的冲动。
(一)锨
锨的用途十分广泛。农活中的翻地、平整土地;盖房修屋时打墙、打胡基、推土、合泥;平时家里铲土、打扫卫生当簸箕用等等。记得1958年大跃进那阵,村里的精壮劳力都扛着一把锨去了水利工地。修渠权凭用锨呢。后来上北山大炼钢铁,一些人还是扛着一把锨,人们就笑他,咋看不来事向呢?细想起来也难怪,锨是农民吃饭的家伙,干啥都想着带上它。
过日子谁家没把好锨或者说不爱惜锨,那就断定会被邻居笑话的。
上小学时念过一段课文:工人爱机器,农民爱土地。战士爱枪又爱炮,学生要爱书和笔。其实,正因为农民爱土地,所以更爱服侍土地的那把锨。会过日子的人和勤谨人最爱锨也最会用锨。他们用毕锨,顾不得休息,先顺手捡起一块瓦片,蹲下来把锨板上的泥土揩净。回到家又用烂鞋底子擦,除去锨板上的水分,保持耀明增光,永不生锈。他们使的那锨有种神韵,晚上行路可以给人壮胆。
合作化以后,谁家下地用的锨不好,大家就说他是“混工分”。庄稼人不管啥场合都懂得“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他们说“人美不如家伙美”。村西头小虎他爸就是个懒熊,锨到他手里就倒了霉,不是沾泥带土就是一层铁锈。他挣的工分总是被大家少,人们就瞧不起他。锨像是农民的魂,离开了锨就没了人气。
根据用途和形状,锨分为铁锨、铆头锨、和木锨。铁锨的锨板儿长,也有点窄,刃儿很锋利,把儿也较长,专门用来翻地,所以也叫翻地锨;铆头锨是钢板做的锨头,所以也叫铁头锨。这锨下地干活用起来很得劲,能铲能翻又能平。是农家最普及的一种锨。会过日子的人常常把锨头擦得明光明光,能够照见主人的人品和本事。后来工厂里出产了一种铁娄锨,是用钢板直接压型而成的,农村人说它用起来轻而利,很快就普遍接受了。
还有一种锨叫木锨,是专门扬场用的。别看这把长不过五尺,锨头宽只有半尺,长也仅仅一尺的东西,它的能量可大得很呢。过去麦子上了场,碾好以后,麦子的孕堆象山一样,只等起了顺风。有时正吃着饭,风来了,扬场把式逮住木锨,一锨一锨朝空中扬,麦衣儿在空中飘到一边,麦颗儿急流直下,一下一下的堆了起来。那成千上万斤的麦子就是木锨这样扬出来的。后来有了吹风机,但还是离不了木锨。现在收麦用联合收割机,木锨也许就淘汰了。
(二)镢
镢是有点原始味道的挖掘工具。它是靠人的狠劲和镢把儿的杠杆原理来干活的。
镢的把儿比锨的把儿要短,但木质要硬要结实,如槐木的、榆木的等。镢头象一把厚厚的楔子,刃儿却很锋利。小时侯爱看农村人在起土豪里拉土。拉土的人抡起镢头,狠狠地朝土崖上砍去,镢头就别进深深的土层,然后捉住把梢那麽一撬,就哗的一下,土铺天盖地的扑了下来,够半天拉的。过去农村人过日子大都要养牛的,拉土起圈离不了镢头。牛圈死硬死硬,只能一镢头一镢头的挖,然后一锨一锨铲出去。所以农村人说镢头锨是两弟兄,下地常带着镢头锨。
镢头在田间的主要作用是挖,比如说挖地、挖萝卜、挖红苕、挖葱等等,这就讲点技术了。能人逮住镢,闭上右眼先瞄一下,看镢把儿合不合窍,然后寻找下镢的最佳角度。他们挖过的地端直端直,象打了线似的;他们挖的葱、红苕、萝卜,不但没有烂的,也很少沾泥带土。能人使用的镢也不肯借给别人。
镢头有两种。一是线镢。镢头很窄,约莫有一二寸,长有五寸。它的主要用途是深挖;二是判镢,头儿宽短,顾名思义,主要是用来判地、打胡基(田间的大土块)
据《农书》记载,我国在西夏时就已经讲究精耕细作了,所以就发明了镢。镢和锨一样,都有着深邃的历史,都和农人的岁月一样长久。
(三)锄
锄禾日当午的诗句把锄的知名度提高了2000多年。李白笔下的锄同农村普遍使用的锄是一样的。不过,每读起诗句,我倒感觉得别一番诗情画意,不象“汗滴禾下土”那么凄苦。就说锄麦吧,正是麦苗儿青青菜花黄的时候,春光明媚,气候宜人,那有一点热气呢?即就是夏天锄秋庄稼,赤日炎炎的田间,汗流浃背那是自然的,可是毕竟握锄把比不得捉镢把那样辛苦,汗滴禾下是不可能的。记得在农业合作社,锄地算是一种轻省活,常常派给女劳或者弱劳。那时侯我很喜欢锄地,跟大人在一起伺弄庄稼,学得很多知识,也很有趣。
锄也有两种,一种叫漏锄,头的中间是空着的,刃儿也很浅,便于锄麦苗和秋禾。刃儿入地了,土却漏掉了,伤不着庄稼,锄起来很轻松。另一种叫笨锄,主要用于判草。特别是靠茬地里的草,又多又密,有种草叫索草,根系发达,最适合靠茬地长,笨锄的锄头又宽又重,是它们的对手,一锄下去连根判掉。农村盖房修屋,笨锄是合泥的好家具。
据历史记载,新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发明了用石头作锄头,用来从事种植农作物。到了汉朝以后就变成了铁锄。可以说锄不光历史悠久,而且也是很神圣的,它是庄稼的再生父母,没有锄头便无所谓禾的。而禾呢,是生灵的命哇!
农人离不开镢、锄、锨。
镢、锄、锨也许可以被历史淘汰,但历史永远不会忘掉它们。
(2012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