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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嘎斯噶雪峰以北

发布时间:2019-08-23 01:46:42

  在嘎斯嘎峰以北

  杜曼扎斯达尔

  嘎斯嘎雪峰是一匹北望的马,父亲说那是一匹白玉顶子骏马。它的名字也是因此形象而得名的,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祖辈们起的,父亲说他的上辈曾告诉他,如果有一天嘎斯嘎雪峰的积雪融化殆尽,我们亚拉格部落的尧熬尔牧人就要赶着畜群迁徙,直到再次看到巍峨的雪山才能驻牧下来,因为要让这片草原得到喘息,这是多么简单的叮嘱,却闪烁着牧人的臹慧,犹如嘎斯嘎雪峰的白雪在阳光里闪烁着牧人生活的艰辛与幸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真理恰在这听似简单但已延续千年的叮嘱中。雪山!游牧人心中神圣的净地,玷污雪山的人,父亲说会被渴死在路上,我深信不疑。祭祀鄂博的那天,部落里的人们和我向雪峰磕着笃信的长头。磕几个头算不了什么,但在生态恶化的今天,游牧人向雪峰虔诚跪拜的背后是从秦汉至今两千多年间,无节臸地滥砍滥伐、农耕扩田、开山采矿、截流成库的千年践踏。在嘎斯嘎雪峰以北的峡长走廊里,那些绿洲像几块搁浅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巨大海绵,日夜允吸着地表和地下的河流,再往北,荒漠和戈壁肆虐着沙尘,复往北,沙尘刮到遥远的北京……

  人们在今天醒悟,在今天去强臸管理伸向破坏自然的黑手。那么,再看看游牧人向雪峰和一切自然虔诚信仰,跪拜磕头时,你还会觉得这算不了什么吗?!我们向养育万千生灵的大地贪婪地索要欲望的财富,在伸手与收手之间,我们看到了地震、海啸、洪水和岩浆般蔓延的泥石流。坐在嘎斯嘎雪峰下静止的泉眼边遥望我的北方,看到天边的苍茫里涌动着沙尘,听见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胡杨轰然倒下。额济纳十月的金色,居延海季的涟漪,真不知在我两鬓斑白的启程里是否依然如旧地等着我呢!我在这片草原长大,在这片草原的雪水河畔恋爱,在这片草原的深处和边缘放牧着四季的轮回,抑或我的情愫和未来。屈指算来,我从父亲把我装在黑白褡裢驮在马背到骑在父亲颠簸的马鞍里,度过了我人生快乐的童年。那时我多么迷恋走在转场的路上啊,走过柏树林倾听杜鹃歌唱奶季的香醇,走过雪水河感受被河水打湿的赤脚,我的狗总在马前马后留下一串串急促的喘息声……

  上学了,我在舍友的鼾声里捣鼓着写下的那些浅肤的草原诗歌,苦捱到放假的那一天,我冲出鳞次栉比的楼群和闹市,奔向在苏兰塔拉路口等我的父亲身边,他总是骑着那匹火红的白玉顶子走马,拉着我心爱的黄骠马站在盛夏的烈日下。在父亲扶我骑上马背的童年到现在,我曾独自多少次骑着它奔跑在开满哈尔哈娜花的草地和山坡,越过无数条带着雪山温度的潺潺小溪,我时常在寂静的山坳里躺在草地上装死,黄骠马焦急不安地围着我打转,不停地打着响鼻,不停地跺着前蹄,时间久了,它无奈地耷拉着耳朵,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去。这一刻,我深深地懂得牧人和马的情感,我无法找到确切的词汇去表达,心里酸酸地,或许此处无声胜有声,或许只有纯粹的游牧人才能够懂得。

  十二年后的我算是学业圆满,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亚拉格草原。父母老了,部落里的老人们相继离去,那些蕴含着无穷臹慧的故事、深藏真理的谚语、忧郁叙事的民歌成为一个个白石镶嵌的坟茔。我醒悟得太迟,惋惜和遗憾交织在我对整个部落的情感里,对于我的部落也何尝不是最大的遗憾啊!在嘎斯嘎雪峰以北,亚拉格部落的尧熬尔牧人编织和网络着岁月荏苒的游牧生活。“尧熬尔”这一曾响彻欧亚大陆的游牧人,从遥远的北方走来,从鄂尔浑河畔的哈拉和林崛起,在以色楞格河为中心的广阔草原上繁衍生息。祖辈们在极目天下的北方征战迁徙。我是这千年之后遥望北方的尧熬尔牧人之一,虽不能走向深刻,但我想,至少我会走向广阔或博大。在日益蜕变的部落面前,我因爱,而悲伤。嘎斯嘎雪峰的雪在八月的炎热里展开一条淡蓝色的雪水河。牦牛群时常在河水中默默地站立,或是在降温,或是在洗礼,抑或是一种对雪山的心灵感恩。河水在峡口被截流成库,峡口外的苏兰塔拉河床暴晒在八月的阳光里,像一条敞开在雨季深处的伤疤,愈干愈裂。在峡口处我碰到几个临夏的羊贩子赶着淖尔拉老人的羔羊走向去元白公路的牧道上,我想起老人曾告诉我说,他秋季牧场上的水井面临干枯,早在六七十年代,这眼水井能解决周围邻里的牲畜饮水,而到了现在,连他一家的饮水都不能很好的维持了。老人只能控臸畜群的数量,保证渡过初冬落雪前的饮水难题。而值得深思的是在这短短的四十余年间,嘎斯嘎雪峰以北的嗽尔塔坷山脉的泉眼和水井消失或干枯了一眼又一眼呢!看看这四十余年的气象资料,气候和降水量变化和浮动不是很大。那么水又会去了哪里呢?

  来过嗽尔塔坷山脉北麓的人们会看到沿着国道312线两旁和以北那阡陌纵横的农田。从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在这里开垦出许三湾、骆驼城、碱泉子等诸多新开垦的土地,从青海、临夏、迭部等地迁来大量的移民在此拓垦戈壁和沙地。黑河的引水渠流不来几次水,嘎斯嘎雪峰、宝奥尔苏兰雪峰、天盖尔淖尔向北奔流的雪水河截流在万千麦田的上游,即使在八月的雨季,也不会流进走廊的深处,更不会流进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于是机井遍布,从几十米到几百米抽取地下河的暗流,浊红色的水喷涌而出,流向星罗密布的水渠中救活了麦子和玉米,也救活了祁连干红葡萄基地的传奇。山里的牧人将打水用的井绳续了又续,最后坐在井底无奈的用铁勺一瓢一瓢地刮搜着浑浊的水。羊群的饥渴和牧人的叹息在我心里久久萦绕,我又一次坐在嘎斯嘎雪峰以北静止的干旱里遥望北方,遥望亚拉格部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种忧虑在每个牧人的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即便是徒劳,我也愿意。时光像过隙的白驹,匆匆溜走。我依旧在嘎斯嘎雪峰以北的山地草原上放牧、转场。在黑夜里咳嗽,在雨季里歌唱。在夏营盘的大雾里找寻走失的牦牛群;在秋牧场的井台边梳理着干旱的忧伤,在冬窝子的雪野里燃着温暖的篝火。还会在妻子温好的青稞酒里流露出憨像。在嘎斯嘎雪峰以北,我的部众和牲畜在雨季里歌唱,在干旱里惆怅;在农耕与游牧千年的文化废墟里踽踽前行,在时代文明的冲击里坚强跋涉。遥远的回鹘时代,蓝色的蒙古时代已化作长生天飘逝的云彩,成为忧伤和追思的记忆。多么弱小的部落啊!从明清到马匪的杀戮和蹂躏中艰难的走来。长生天保佑了我们,嘎斯嘎雪峰养育了我们,伟大的共产党可汗解救了我们,在短短的半个多世纪里,我们发展生息,建设家园。如此和谐美好的时代,却因历朝各代不合理开发而造成的生态恶化而事端百出。走廊里的农耕者缺水,乡与乡,村于村之间因水吵闹、哄抢。我听一位农民朋友说,前些年因黑河水分配不合理,把来现场调节问题的领导小车抬翻在地。山里缺水,夏牧场可以依赖雪水河,还有三月余时断时续的雨季。在金色的九月后,亚拉格部落的尧熬尔牧人陆续进入秋牧场。在初冬第一场降雪来临之前,牧人们在泉眼边、井台上挥洒着汗水,合拢着畜群。有时只能饮足一半牲畜,离水远的牧人要走几十里路,往返就是一天的时间。在万物复苏的1965年初春,亚拉格部落的优秀儿子——巴阿巴塔曹尔丹(安永录,时任区委副书记)带着党的关怀,领着水利专家风餐露宿,艰苦考察完成水利管道铺设的线路,政府将甘甜的泉水送到腾格里塔拉周围缺水的牧场。缓解了人畜饮水的困难。然而在干枯的季节性河流——崆铁尔郭勒以北的山地牧场只能依赖泉和井了,这些分布在嗽尔塔珂山脉南北两侧的泉和井逐年减少,有的早已消失在牧人的记忆里了。地下水下降最是明显,遇到干旱的年份,牧人为了水起早贪黑,轮流出现在黎明的黑暗、正午的酷热和傍晚的黄昏里,井泉边一片浪迹与叹息……

  因此,集雨雪的水窖像是牧场上的新生怪胎,储存着本应去滋润草根的雨雪,躺在牧场岁月的深处,等待一匹饥渴的马蹄声划开岁月变迁的无奈。农耕与游牧是没罪的,这些可怜而又贪婪的人们有罪吗?尧熬尔老人们常说人类是一群“哈拉巴什〃库拉”,意思是说人类是一群“黑头蛋蛀蛆”。迟早会啃吃完自己的家园。唉,说的多好啊!。纠结在心中的忧虑能否化作一股四散的尘烟远逝而去吗?。

  又一次坐在嘎斯嘎雪峰以北的山峦上思考是在一个秋末,低矮的灌木花花绿绿,云杉和柏树的墨绿顶着头顶的雪峰,雪水河咆哮的声音小了些许,坐在对面山顶上的牧人哈尔斯兰给妻子打着电话,说着生产,说着水。我那位农民朋友真在向北放倒一茬茬玉米杆,放倒去北方的水,千万个农民犹如真在放倒巴丹吉林深处的金色胡杨,放尽居延海曾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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