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女
记忆和风似的,渺渺的出来一丝气息,隐的显的深的浅的毫无头绪,无始无终,这就是一个孩童最初的记忆痕迹。
村路不大,前街有个催姓人家,那是个不实施计划生育的时代:大姐、二姐,老三叫招弟,第四个叫带弟,第五个叫领弟,到了第六个终于领回了个弟弟,取名叫宝。在物质贫乏,家境窘困的当时,姐几个的命运可想而知,她们所受的关爱就像当年拿了粮票换取的布一样短缺、金贵。
大姐很早就干活了,她没读过书,她要帮母亲照看一个又一个相继出生的妹妹,宝出生时,大姐已十七岁了。
我是最喜欢去崔家的,倒不是她家孩子多可以玩耍,而是她的家——-在我的印象中,那简直是一座艺术的天堂呢。
三间土坯垒就的茅草房,一条木棍将窗扇支起,我们小孩子可以从这里堂而皇之的进屋。
那满墙的画,横贴的、竖贴的、斜贴的,新的旧的,大幅的足以占了半面墙,小幅的仅有巴掌大;那画的内容五花八门,有花:牡丹雍容华贵、蜂环蝶绕。有荷花彬婷于水,在盛夏的荷叶下,鸳鸯缠绵嬉戏。;另有竹、草、虫、鱼。还有人物,我记忆最深的是一幅游春图,上面是【红楼梦】中的人物:下棋的、廊中漫步的、作画的、扑蝶的,神态不一,裙袂各异;依稀还记得美人图:古装的半身画,用过滤纸印出对称的另一个,两个默默相视,相依相惜。再就有嫦娥奔月,五女拜寿的、、、、、、这些画都是大姐画的,大姐从哪里弄来的笔和纸,还有那要花钱买来的水彩,不清楚,大姐从哪里学到的绘画本领更是一个迷,就像瘦弱的大姐本人一样,她是个美丽的迷;她的思想、她的情愫。
我会一整天一整天的呆在她家里,将她的画一张张看下去,每一张画里仿佛都蕴含着一个无比神秘而美妙的故事,每一张画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另一张画所呈现出来的不会有一点点的相似,我可以从她的一张画展开一片联想,进而进入一个故事,而第二天,我会以同样的这张画再接着展开这个故事,仿佛我在编一部只给自己欣赏的电视连续剧。那时我没读过红楼梦,我开始一个人一个人的猜测着她们的身世、经历,想象着那其中最美好的一个就是我。
我是在寒冬的日子里看到炎热的盛夏在大姐家的墙上丰富着,那是新鲜的生命色彩,流翠排红。我可以从干涸的井旁走近大姐飞泻的瀑布下,闭上眼睛,仿佛听到了激昂的流水声,仿佛沐浴进了那层瀑布的水汽里、、、、、、季节是交替的,可大姐却能让一室之内同时演绎四季的繁华与苍凉,演绎古今尘世的快乐与沧桑。
她是一个画女,那一张张画是她心底的声音、向往、憧憬,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她仍那么执着着一个信念,一份对未来美好的期盼。如一只空谷幽兰,静默在自己的暗香里,孤傲、清高但不寂寞,那暗香正是她生命的昭示:澎湃着,流动着,虽不张扬但却热烈。
我好看的新布鞋陷进了大姐家泥泞的院子,我拎着鞋光着脚回到家,母亲端了一大盆水给我洗脚,那脚上沾了大姐家院子里的牛粪。
母亲残酷地断绝了我与崔家的来往,残酷地断绝了我与大姐的那些画的来往——————我哭——————后来我知道,我这次的哭是无济于事了。
没多久崔家搬走了,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直到多年后,我才想到问这个问题。
又过了多年,母亲淡淡地说:穷人家的姑娘留不大,大姐早早的嫁人了,那家也很穷,丈夫嫌她不务正业呢?
大姐还画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