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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黑白两色的眼睛

发布时间:2024-08-12 05:59:36

  请用狗一样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上面的这句话既没有贬低人作为理性生物的意思,也没有抬高狗作为动物的意思。只是想说,因为狗是色盲,所以它们在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人却能用双眼来观看这缤纷多彩的世界,然而正因如此,自诩高贵的人类才会常常迷失于这奇光异彩、光怪陆离的世界,以至于连一切颜色的基本色——黑和白都无法辨别了,人类世界出现这么多黑白不分、甚至混淆黑白的荒唐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不是我们没有分辨黑白的能力,而是那些纷乱的色彩遮蔽住了我们的眼睛和我们的心,或许返璞归真、回到动物那种对待世界的淳然状态,一切才会如最初般再现。也难怪小说里的文医生会说:“与世无争的日子可真好啊。我希望有一天我被所有的人遗忘,只和你们这些动物生活在一起。”

  读迟子建的小说对我来说很困难,不是她写得晦涩或者写得绕,而是她的文字太优美了,不得不停下来多读几遍;她所创造的小说世界太美了,即使那是一种苦难的美,也让你不得不在其中驻足良久,去欣赏那片风景。读这本小说和读《额尔古纳河右岸》一样,都是曾读了一些,但是因为驻足其中太久了,所以进度太慢,以至于后来去忙其他的事情就耽搁下了,再拿起来时又不得不从头开始读。不过重读的时候会有更多的感悟,因为岁月让我变得“沧桑”了,就像秋天的红叶一样,越是霜重的时候,积淀下来的那份红便越深沉。

  小说以一条狗的视角展开叙述,它先后跟了六个主人,他们分别是进行丛林勘探的黄主人、家破人亡的小哑巴、深山中的伐木者、给陌生男人生孩子的梅主人、给人做变相术的文医生以及青瓦酒馆的老板娘。这六个人对待“我”(小说的主人公——黄狗)的态度可以分为四种:黄主人和伐木者只是把“我”当做一种工具;小哑巴因为孤苦无依而把“我”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梅主人和文医生都是试图逃脱残酷的现实社会的人,他们宁愿孤独自处以求心灵的安宁,也不远过多地与人交往,他们把“我”看作他们的倾听者;酒馆老板娘收留“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条老态龙钟的狗了,她是出于可怜才收留了“我”。故事也随着六个主人而陆续展开,如同六扇不同方向的窗户,从每一个望出去都能看到一片不一样的风景。这种结构和她的另一部小说《树下》很相似,虽然彼此之间通过一些人物或场景联系在一起,但是单独拿出一段都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就分说一些吧:

  《在丛林中》,丛林作为一个与世俗生活隔离的地方,虽然少了许多尔虞我诈,但依旧可以看出人性的不同侧面,比如小优的撒谎、主人们当着“我”的面宰杀了一只狍子的残忍……但这毕竟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而更多的是以“我”的视角来看丛林,于是丛林的主角们——树木、花草、动物、流水便一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旺河边的瘟疫》是对金顶镇这个社会缩影的集中描写和展现,其中的梅主人、文医生、赵李红为后来故事的展开奠定了基础,当然更多展现的还是人间百态:利欲熏心、专横跋扈的镇长,虚伪好色、内心龌龊的架电线工老牛,穷酸至极、丑陋至极的陈兽医……小哑巴并非真正的哑巴,社会的残酷让他“失声”,在这个冷漠的社会,语言只会招来更多的讥讽和奚落。对于小哑巴来说,人类自以为伟大发明的语言无法存在于他所在的现实,只能存在于小哑巴这个“失声者”和狗之间,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大的讽刺。

  《伐木人的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在丛林中》的生活版,因为故事中的人物活动展开在大黑山中,大黑山作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过渡地带,有原始风景,也有“摩登”的人性。

  《葵花开呀春水流》和《大烟坡》是最感人的两章,因为故事的主人公在某种程度上回归了自然的本性,所以他们努力过一种自在的生活。梅红是给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生孩子的人,然而她并不是一个贪婪和滥情的女人,因为“她只有在怀孩子和生孩子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梅红是金顶镇活得最自由的一个人,她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和白眼;也是这个镇子活得最干净的人,那些瞧不起她的女人藏着许多肮脏,那些给她白眼或者觊觎她的男人都藏着龌蹉。这个小镇上,理解梅红的只有文医生和“我”,她的痛苦、她的悲伤、她的委屈、她的泪水随着“葵花开呀春水流”而倾泻出来……对于文医生来说,家破人亡以后或许已经看破了一些,所以他才选择远离金顶镇的林坡生活,梅红的死让他有孑然一身于这个世界的感觉,他本以为梅红喜欢他是因为两颗同样孤独而无助的心相互之间的靠近,听了小唱片关于“赎罪”的解释以后他更加孤独。然而即使躲在深林中,那个吃人的社会依旧没有放过他。老许的儿子因为两次高考的失利而变成了傻子,这个被社会残害了精神的傻子恰好就是杀死文医生的凶手,这背后或许存在着某种隐喻——文医生无论如何也难以逃脱这个充满残忍性的社会的追杀。

  用狗的眼光来看人类世界,人性中不乏善良、温柔、优雅的一面,也有贪婪、残忍、卑鄙、龌蹉的一面。而后一方面在小说中表现得比较多,这是当然的,因为站在最初的原始风景中看那些拔地而起的水泥森林总是满含失望的。试举几个异样的风景:

  “人用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他们嘴中美味的食物,一旦他们用完了我们,我们就成了屎,随随便便地就给遗弃了。”

  “我记得虽然羊草当时在哭着大丫,但梅主人要把我带走时,她没忘了朝梅主人要钱,说金发是花钱把我买回去的……羊草发完牢骚,把钱揣进兜里,接着哭大丫。”

  “文医生被埋了之后,老许并没有马上走。他对水缸说要等上一段日子,估计文医生已经腐烂了再下山,省得谁要上山掘了那坟,会发现枪眼。”

  ……

  所以,尽管“我看到的黑白世界非常透明、干净、明朗”,而且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因为“我”看到了丛林中自然的美、开满小院的葵花的美、开满山坡的大烟花的美等等,但即便如此,很多时候目之所及只是不尽的灰暗,于是穿越云层去看云层背后被无限光明照耀的世界就成了“我”的一个梦想,因为在那里,即使是黑白也不再存在,拥有的只是那无法言说的明亮、永远的明亮。

  小说的主要场景金顶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人类社会的一个缩影、一个舞台,每个人物都在这个舞台上表演者属于自己的节目,只不过有的得到的是泪水、有的得到的是欢笑、有的得到的良心的谴责、有的得到的是淹没良知而不自知的“快感”……这台节目的观众只有一个,就是小说的主人公——那条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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