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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如佛

发布时间:2022-09-22 15:25:44

   外婆如佛

   她总是端坐在贡桌边上,枯槁的面目看不到一丝神情,就像头上的古佛像一般,目色安详平视着远方,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外婆口中呢喃声和那受教的生物。 ──题记

   (一)

   打从我记事起,外婆就已经吃斋念佛了。不知道是真的看破红尘,还是真如她口中所说的“前世债,今生还”。总之,一切在外婆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作为一个严格的佛教信徒,外婆是不沾荤的,甚至,鸡蛋她都不曾亲手打过,每次都要假于我手。而每天早午晚三柱清香是外婆必做的功课,然后就是坐下,静伴青灯古佛,打打禅,念念经,很难想象外婆一坐就是几十年了。所以如果没什么事,外婆一定在佛堂里。以至于无论谁找外婆,外公都会说这样一句话:去佛堂看看吧,应该在那里。如若,那天外婆要是不在佛堂里,如果不是出门“做法事”,那想必就是我放假回来了。

   高中生活比较忙碌,每个月的假期也被压榨的为可怜的一天半,说白了就是回去打个照面再拿点生活费,仅此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期待。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两个人要比我更期待这一两天,那就是外公外婆。

  打小跟着他们长大,我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习惯了在每顿饭前出门把我寻一番;习惯了我的顽劣,而不伸手打我;习惯了在我思念父母时候给我一个拥抱。上高中后见他们的机会陡然间减少了。屋子内外早已习惯了我在时候的灵动,突然间我的离去,让整间空荡荡的屋子塞满了孤独,寂寞,二老的世界也从此落寞了,没了言笑。

  然而,这一切,在我回来的这两天便会一扫而空。对于二老而言,这两天更是如同过节般隆重。一大清早她就到佛堂烧完香,做完一天的祷告,然后他们就跟商量过一样,外婆生火烧水,外公到镇上的集市赶上早集买点小菜和五花肉给我准备那道米粉肉。虽然外婆家离镇上也就二里路,但是相较于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徒步走过去,抑或是一步一步艰难履至这似乎都显得有些残忍。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我了。这让现在的我多少有些愧疚的幸福

   摘菜上水,洗米,添柴生火……等忙里忙外,来回转上几个圈,就已将近正中了,饭菜都闷在锅里,灶里还零星的闪着点点火星。锅盖上冒着丝丝蒸气似乎预示着这顿菜肴,刚熟不久。特别是那道米粉肉的香味,在我离家老远的地方都能闻到。然而,在我回来之前,一切都静默着,外婆,外公端坐着在堂前,像是等待着接待一个领导,兴奋,焦急,期待……这时一切与佛无关了。等我风尘仆仆迈进家门时,外婆那仿佛仅剩一张皮的脸顿时便有了生机,颤抖着笑了,几层皱纹层叠起来如波浪一般,是那样美丽却充满着无言的心酸。我心头一紧,随后搀扶着他们入座。就这样紧凑的屋子里霎时间充满了温馨。由于外婆吃素,她不得不压抑住兴奋的心情,避开我们桌上的荤菜,独自一人就着一碗咸菜,有时候是不知道剩了几餐的一点青菜,清汤寡水,粗茶淡饭。本就不充裕的餐桌上一经我的扫荡,很快就所剩无几。更多的时候外婆只吃白饭,生怕自己的摄取会让我食不饱,当我实在看不下去时,将她仅能涉足的青菜端上她面前时,她总是一再摆手道,你吃吧,我这点咸菜就够了,你要是不回来呀,我也就懒得吃这饭了。说完顺手将盘中白菜亦或是萝卜倾到于我的碗里。不管我是否喜欢还是吃不吃的下。当然,我还是会很开心的把其当做人间美味吃下去。此时,外婆总是一脸满足的笑笑说:“这就对了,多吃点长身体。

  也是我的原因,外婆这几天也就不再整日的待在佛堂里。不过每晚的功课还是像例行公事般雷打不动的。外婆家离佛堂不远,其间有一条临河的小道,有点窄,路旁杂草丛生,藤蔓遮天蔽日,阴凉的同时也充满阴森。一经下,路上泥泞不堪。对于老人来说也许有些危险了。所以到了晚饭时间我会顺着小道去接外婆,当然也是怕外婆一个人出什么岔子。夜里,四下无光,窄窄的小道上,一片漆黑,只有那此起彼伏的昆虫的叫声提醒着我,这还有生机。没有灯光,只有摸索着向前移动,相信外婆也应该这样走过的吧,也许更加艰难,毕竟年龄是我们之间永远的差距。

  走着走着,佛堂已赫然立于眼前。那若隐若现的油灯在偌大的佛堂中显得有些昏暗,与释迦摩尼一字排开的还有好些小的佛像,观音,玉帝,王母,寿星公,弥勒佛等不计其数。外婆就在里面,念经,打坐。她总是这样端坐在贡桌边上,枯槁的面目看不到一丝神情,就像头上的古佛像一般,目色安详平视着远方。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外婆口中的呢喃声和那受教的生物。如若不是我的打扰,或许她的世界就剩自己和那樽佛像。我虔诚的顿了顿,怀着敬仰与忐忑走了进去。外婆见我,连忙起身,问了声,肚子饿了吧!这就回去给你做饭。来,先给菩萨磕个头,说完就拉着我东西南北,拜满了诸天神佛,生怕怠慢了某位上仙,口中还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什么也没说,权当给外婆进孝了。要知道,一个人活着的有点信仰,这与诸天神佛的存在与否毫无瓜葛。试想没有了这个信仰,恐怕外婆这点精气神,早已驾鹤西游了。

  (二)

  说到佛。于外婆而言,或许已不仅仅是单纯的信仰这么简单了。毫不夸张的说,它给了外婆一次重生的机会。用佛教的言语说就是:“佛,成功的渡她走过了生活这条苦海。”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这个小村,或许能称得上是个安宁的桃花源。乱世之中,能求此一处,也不知道是几世能修来的福分了。外公外婆又恰好都是不折不扣的地主,乡绅家境。于是乎,古老的指腹为婚于此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事。就这样,外公外婆结婚了。生活又或许太喜欢跟我们开玩笑。这段婚姻好像并没有期望的那么幸福。期间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政治变革也许为此分担了些骂名。再加上叔伯父母也不知道些许恩怨纷争,让她走向吃斋念佛这条路。

  外婆的学历说出来有些见笑,她在小学一年级,就因为打架而辍学了。一则没有学习的兴趣,再者旧社会从来就没有把任何一个女子的学业看重过。就在所有人以为,外婆与学习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的时候,信佛,念经,又让她不得不从头学习认字。两条平行线就这样奇迹般的有了交点。值得一提的是,她所需要学习和写的字都是繁体字,这对于小学还没毕业的外婆而言,要的绝不仅仅只是兴趣,还有毅力。这期间的历程,恐怕仅“努力”二字是难以承载的。事实是:她做到了。在老屋壁橱上罗列着基本旧书,其中,我还记得那本小学时候买的《新华字典》因为外婆的翻阅早已破烂不堪。如若碰到我正好在家,外婆也时不时拿了一本佛经问我那其间一些晦色的字。有时候愚钝的我也会被卡住。想想也觉得好笑,可她从来没有这么想,不认识就应该学习,哪怕只是早已弃用的繁文。在这种毅力坚持下,外婆认识的经书渐渐的多了,几十年下来堆积的经书却也毫不逊色于我那中学时代铺天盖地的资料书。有时候两下一比较,心生敬佩的同时也百感交集。也许在某个领域,她是个三好生。

  佛堂的那尊释迦摩尼一直这么静默着。对任何人都是这幅尊荣,也包括她。他好像没有打算渡她得道成仙。不然,为何岁月在她脸上雕刻艺术的片刻,他有的仍然是熟视无睹呢!

  时光荏苒,光阴的飞逝像是变着一场没有谢幕的魔术,道具换了又换,观众走了又来,面孔绝无雷同。这场表演放在外婆身上也许更加明显,稻草般的头发已不知不觉被魔术师染成了银色,几根黑发赫然其中也显得格外耀眼。干涩的眼珠丝毫没有光泽,似乎暗示着那视力也几近于无。有时候想和她说些家常唏嘘一番,无奈也得扯着嗓门喊。想到这里,反而觉得“佛”也未尝不是对她的一种解脱。至少活在与佛的世界里,用自己仅有的能力虔诚向佛祈祷着家族的平安是她认为最有效也是最高兴的事。她的黄表(相当于呈上天宫的奏折)里面总写满了我们的名字,从老到少,一个不拉下,当那表单随火而飘上空中,飞舞,散开空余一缕青烟时,她总会兴奋的像是个孩子,是的,是她的愿望已呈上极乐净土,等待着佛祖的批示。

  (三)

   外婆给予佛一颗虔诚的心,佛给予外婆博爱无私的胸怀。 外婆如佛,很多人这么说,认识的,不认识的,陌路的,乞讨的。尽管,现实压力重重,没有固定的经济维持这份有些奢侈的信仰,甚至是当基本的日常生活也成问题,她也没有放弃过。这里,是农村,党的光辉还远远没能穿过层层“阻挠”普照人民。

  生活与信仰迫使外婆重拾锄头,开始耕耘,一个月二老的生活加上开支不菲的香火钱全依赖于这点田地。这天黄昏,我从镇上回来,穿过一片田野时,在一望碧顷的庄稼里多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时不时扬起那粗壮的锄头除草,又间或背一个大药壶来回打药。累了,坐会儿再来;实在不行了,就坐下望着田地,想想我们,看看自己,穿过她深邃的眼眸看到的是希望和微笑的脸庞。待忙完这些,已是夕日欲颓。她便扛了锄头,提了铁桶,带上草帽朝路边走来,我假装偶遇她,接过锄头,铁桶谐同她回家去了。落日西下,一老一小,一高一矮比肩行走于泊油路边。这是我所喜欢的意境,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年,外婆用收得菜子打了几壶油,还卖了几百块。心想以后手上可以宽裕点了。这年是2008年。后来发生的一场灾难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那段时间她干涩的眼里时常浸润这泪水。她什么也帮不上,只是摇摇头捐出了刚到手的一百块。

  作为后辈,外婆,外公的无人奉养,我们都难脱干系,几个叔伯之间的矛盾,也羞于道说,或说我没有资格去介入并且评头论足。母亲已为人妻,只能时常偷偷打些钱给外婆。我那时候还小气的问过母亲,既然外婆信佛每月要花那么多钱烧香,而这些钱用来生活大可过去,我们何不劝外婆不要再迷信下去呢?母亲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如果是那么容易,也就好了。眼见外婆已如此沉迷,便是真想劝,也没什么意义了。况且她这身子骨还能有几个年头的日子,谁也说不好,就当是给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愧疚。趁现在还在,苦点也无所谓了。”说完,母亲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我仍似懂非懂的琢磨着。也是,这风木之悲又岂是那时的我所能了解的。我那时只明了:外婆很好,对任何人,尤其是我。我是从没想过,她会去的。也大抵如此了,套用外婆的哲理:命运造化,来去匆匆,本是浮云一片,又何必纠结于一时的蓝天。

  转眼,我也要回到我的战场继续拼搏。望着外婆潺弱的身躯,心里多少泛起一些愧疚与不舍。心想,万一那天……算了,我止住了那可恶的想法,强忍着挤出了一丝笑容,好让外婆心安而回。只见外婆想起什么似的,跑回屋里,一会不到便拿了几盒钙片塞到我手中,说:“上次有个活菩萨来卖药,说是大型医药房打折下乡活动,我见它们便宜,就买了几盒给你们几个补补钙,兴许高考就用上了。”说完后,我一阵惊讶,随后拿着药盒看了看,不禁倒吸一口气。显然,外婆受骗了,可悲的是那禽兽竟成了外婆口中的活菩萨。不过我没说什么,只是定了定神,深叹道:“我会注意的,您自己保重吧。”便拿了药转身上了车。客车缓缓启动后,车后外婆,外公还追了几步,而后就只是站着了,雕塑一般的站在马路当间,一直到没了影子。

  路上,我拿出药盒,端详一阵,无言以对。我闭目摇摇头,药没有扔,也没有吃,随即收了起来。我在想,那尊佛像知道这事后,会不会仍旧心安理得的接受外婆笃信的朝拜呢!?

  想如今,我已略微了解到母亲当初的悲哀了。也不禁想念起我那远在故乡的外婆。前些天,听母亲说外婆手臂摔断了,我满心忧愁,想那年老体弱的外婆又岂堪如此折腾。我不敢想象她痛苦呻吟的样子,可是我愈是逃避,那影子愈是清晰。可怜的她,莫要糊里糊涂的去了,留我在异乡独自啜泣。想到这里,情不能已,不禁一声长叹,泪眼下的星空却也如此闪耀,同在一片夜空下,愿繁星带着我的思念与不安飞向远方……

  如果说,给我一份天长地久的爱情,我愿把她留在心里;如果说,给我一份三世同堂亲情,我愿留在她身边,即使我心早已纷飞,我情愿为她画地为牢,伴其走过岁月的最后一程,此生足以。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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